野有死麇(尾声1-2)

梦子 发表于 2004/11/01 16:36 一品 百草园 (www.ywp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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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1 一篇特稿

  9月2日的《清州日报》在第一版刊出了一篇署名为“如玉”的特稿:《高速公路通向何方---曝光“8.14”沙溪特大银行抢劫案内幕》。全文如下:

  也许人们会问, 一起震惊清州全省的特大银行抢劫凶杀案,是如何跟一道曾经是清州省跨世纪重点工程的“清沙高速公路”联系起来的呢?

  9 月1日,中共清州省纪委做出重大决定,宣布给予严重违纪犯罪的原中共清州省委常委,沙阳市委书记韩畏农以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处分,并立即逮捕法办。这个令人意外的决定,顿时在清州省,甚至全国引起了的巨大的震动!人们在欢欣鼓舞的同时,也有些惘然和愤怒。他们需要公正的解释。因为政治肿瘤在到了发作的时候,所有的手术都显得造作了。

  联系到韩畏农在这场特大预谋凶杀案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在近些年来的腐败堕落,最后把黑手伸向被誉为清州省新世纪基础建设典范的“清沙高速公路”工程管理时,我们就不难理解这起罕见的,令人发指的抢劫案所引起的公愤了。

  提到韩畏农,稍为关注清州省党政建设的人都不陌生。他曾经是个引人注目的“政界明星”,全国人大代表。人们一提起沙阳,首先就会想到他这块牌子。 1982年,韩畏农自清城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后,即放弃了留在省城发展的机会,毅然回到他的家乡,清北有名的贫困县九溪,施展宏图。在从九溪基建局长一直到后来的沙阳市副市长的这十几年时间,他的确是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为家乡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在任上的政绩也是有口皆碑的。但是,在进入沙阳高层领导圈子之后,他的意志开始经受不住汹涌的商业大潮的冲击了,勤俭本色的他开始抵挡不住权利给他带来的魔力了,他开始在日益繁华溢美的物质生活的享受中醉生梦死了。在韩畏农就任沙阳市委书记的时候,虽然他的光辉形象依然出色,但是,在这个带有欺骗性的外表背后,明眼人还是看得出,他已经腐败了。他成了一只用高尚的外表包装起来的经典蠹虫。

  1999年,预估耗资上百亿,长达三百多公里的清沙高速公路在经历十年多的争议后,终于上马了。时任沙阳市委书记的韩畏农,兼任整个项目工程的总指挥。在长达三年多的浩繁的工程建设中,在数以万计的劳工,用汗水铺就从省城清城通向沙阳的康庄大道的时候,韩畏农却伙同他的一伙亲信,以及承建项目的清州第三建筑集团的某些负责人,从筹资开始,到工程竣工,利用职务之便,玩弄手段,费尽心机,共贪污了近一亿的工程建设资金。其中,韩畏农一个人就侵吞了两千多万赃款!再加上韩畏农就任市委书记后这些年,通过各种非法渠道所接收的各种贿赂,韩畏农共攫取了三千多万黑钱。

  尤有甚者。如何瞒天过海,将这笔巨额赃款悄无声息地“洗”掉呢?韩畏农跟具有海外背景的沙溪农行副行长周兰勾搭上了。周兰略有几分姿色,体态风流,在中学阶段即有放荡行为。她原是沙溪农行行长孟探风的情妇,两人长期姘居,在业务上互为犄角。但是,周兰并不满足于她现有的地位。在她还是农行信贷科长的时候,她就盯上了当时还是沙阳市市长的韩畏农,经过多方穿针引线,两人终于勾搭成奸。周兰通过她的已入籍加拿大的弟弟周竹,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了一家公司,然后再假借这家名称为“枫竹股份有限公司”的名义,在上海一带投资房地产生意,买空卖空。“枫竹公司”注册的时候,实际上是个皮包公司,它的主要功能,就是替韩畏农和他的一伙亲信以及合伙人洗钱。这些人将脏款存入枫竹公司的账户,然后由周竹在上海以外商的名分投资酒店,房地产生意,以及炒股等,再把从中获得的非法收入,转移到国外,作为他们日后潜逃后的归宿花用。这家皮包公司,在短短的三年多时间里,共为韩畏农一伙人洗钱达八千多万,给国家和人民的财产,造成了极大的损坏。

  “枫竹公司”投机式的经营活动与暧昧的资产来源,最终引起了清州省委和上海有关部门的注意。就在周竹将他属下公司的资金转移到差不多的时候,今年八月初,省纪委在上海市有关部门的配合下,决定对“枫竹公司的”账目进行清查。面对已经盘空资本的“枫竹公司”的窘境,韩畏农一伙人着慌了。他们狗急跳墙,胆大包天,竟然策划了一起特大的银行抢劫案。

  这起预谋抢劫的具体操作过程是:先由沙溪农行行长孟探风和副行长周兰,非法从沙溪银行中挪出七千万固定资金,存入沙阳市建行。再由建行行长岳见秋以信贷名义,将这笔资金汇到“枫竹公司”的账户上,以便让周竹应付省纪委的查账。这笔资金原先拟定在十天内回流,但是,省纪委与省农行临时决定要在8月17日对周兰所在的沙溪农行进行突击清查。这无疑提前宣判了贪官污吏们的罪行!韩畏农一伙人眼看自己的犯罪行为就要暴露,于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阴谋制造了将不存在的七千万现金存入沙溪镇西门储蓄所的假象,并设计让不明真相的,品质败坏的农行职工黄沙,宋为迟等人抢劫储蓄所,从而引发了一起特大的连环凶案。

  这起特大案件,前后共涉及主要当事人二十多位,死亡人数达十人。其中农行职员郑小寒,沙阳市公安局警官叶菊,因公牺牲。案件中无辜被害者三人。曾经被韩畏农视为心腹与学生的九溪市长谢意名,因为涉案,不敢举报,畏罪自杀。案件的枢纽人物孟探风,也在公安机关风驰电掣般的破案行动中毙命。另外,案件的直接策划者之一,沙阳市公安局局长江建人已经被捕,等待他的将是公正的判决。案发后被捕的还有清州第三建筑集团副总裁程学诗,清州省交通厅副厅长魏仁乡,沙阳市常务副市长李玉田,沙阳市计委主任张作梁,沙阳市建设银行行长岳见秋,沙阳市城建规划局局长韩天官等人。

  我们悲愤地在此列举出这一堆贪官污吏,甚至是刽子手的名字,是想提醒人们,邪恶往往是用正义的外套来包装的。外表越是高尚的,越具有欺骗性!权力本来是一种平衡的力量,但是它的落重点,经常倾向于人性中邪恶的一面。联想到“8.14”特大凶杀案前后的重重关节,难道不发人深思吗?!在这起凶案中,那些操纵者们的用心和手段,不可谓不丧心病狂!他们利欲熏心,完全丧失了人性,党性,是彻头彻尾的败类!这个犯罪团伙的行为,决不会是孤立的。它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大,更危险的势力,至今还逍遥法外呢?!天网恢恢,未必疏而不漏!

  今天,成千上万的车辆每日川行于“清沙高速公路”之间,省城与清北的距离拉近了。然而,一条本来应该是造福于民的高速公路,却因为一批蛀虫,使它蒙上了不光彩的污点。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只要这条高速公路上还有大大小小的蠹虫潜伏着,还在不停地吞噬着不稳定的路基,那么,这条高速公路的崩溃,必将难免。这决不是危言耸听!

尾声 2 一张支票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张结婚请柬,是老七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收到请柬后,我就打了个电话给他,想核实一下新娘到底是谁。不出所料,新娘果然是曹柳。

  我叹了口气,问老七说:“哥们,徐南找你麻烦了吗?上次回来后,我跟他打了一架。我没输,他也没赢。”老七说:“我让他痛揍了一通,主要是想让他解解气。他也不容易,对不对?后来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就放过了我。”

  我告诉他,徐南上个月已经结婚了,他一定要抢在曹柳之前结婚。像他这种人,实际上脆弱地只剩下面子了。

  老七开始变得絮絮叨叨的了。他说曹柳得了精神分裂症之后,住进了5号医院。她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天都守在她的身边。她神志清醒后,就哭着要嫁给老七了。老七说:“这些日子我忙得要死,主要是买了房子后,急着要装修好的缘故。曹柳是个挑剔的女人,我是在半个月前跟她去领了结婚证后,才发现了她的这个毛病的。她对住房的苛求,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首先,她要求我们的房子一定要选在清江边上,因为她喜欢水,也喜欢风。其次,住的楼层一定要高,她不愿意住的地方有被圈起来的感觉。好不容易满足了这些条件,她又提出房间的布局,必须简练,但是又应该有情调。我问她需要什么样的情调?你猜她怎么说”

  我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说?”

  老七说:“她告诉我,这事你自己去琢磨。什么话!你看,这么一琢磨,我差不多只剩下了半条命。所以,麻子,结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在这上面花心思。一个字:烦!我有时在新房子里看着建筑工人们在摆布各种材料的时候,心里就想:他妈的,说婚姻是围城,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说是碉堡好像更贴切一些,大家为了一个任务和目的守着,不让外面的人冲进来,没有逃跑的余地,等待着无关紧要的道德表扬等等……,麻子,一定记住我的忠告!”

  老七说他们这次结婚共花了将近一百万。这笔钱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老七其实比我以前想象的还要富有,虽然他极力辩解说,他的财产大部分是他的快要过门的媳妇曹柳带过来的。这位自称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这样结束和我的谈话的:“麻子,结婚就意味着自立。从前我们散淡不羁的日子,该结束了。以后咱们你是你,我是我!”

  我想,老七能跟曹柳穿上一条裤子,很多因素都只能归结于缘份。其实缘份图的就是简单两字,它省去了诸多不必要的扭扭捏捏的细节。老七和曹柳在这方面做出了榜样。至于他们能不能守得住他所说的那个碉堡,则是另一种缘份了。

  我自从沙溪回来后,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先是不出意外地挨了台里一顿批,不久之后却又莫名其妙地被提升为新闻部的副主任,让我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又忧心忡忡。做了小头目后,就不能睡懒觉了,就不能无所事事了,还得不苟言笑什么的。用老七的话说:烦!

  一天碰到了徐南,他告诉我说,老王也要结婚了,正在上窜下跳地张罗着。我问说:“新娘是不是省农行的?”徐南说是。这也是我意料中的事。不过仔细琢磨起来,田心跟老王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却是最合适的。

  徐南说:“麻子,你呢?真想吃一辈子食堂的饭?”

  其实,这些日子来,我一直都在牵挂着杨石。我除了看到她用“如玉”署名在《清州日报》上发表的那篇特稿之外,再也没有了她的讯息。好几次我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是到了最后一秒钟又都取消了这个念头。我觉得,在那次采访经历中,是她欠了我的,应该是她先找我才是。我觉得我的矜持是必要的。再说了,现在我找到她又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呢?让她兑现当时她在发廊中许下的她要嫁给我的诺言?这显然是很可笑的。

  不过,我仍然时常地想到她。我告诉自己说,这种念头只是出于对她的好奇心,我对她根本就没有发自内心的好感的。她是个不可捉摸的女人。但是,每每想到在沙溪的那次跟她肌肤相亲的激动的时刻,我都忍不住地感到阵阵的颤栗般的难受。我似乎还闻得到从她嘴里呼出的热气,躁动的胸脯,凄迷的眼神。这种记忆,让我心神不安。

  那天早上,我正在酣睡中,手机响了。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了看,心里正骂着谁这么缺德,但是我一看到那熟悉的手机号时,我的心差点就要掉出来了。是杨石打来的手机!

  我立马翻身下床,调理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然后打开了手机。我听到杨石说:“麻子,想没想我?”

  我愣了一会,很坚定地说:“想!”

  杨石笑了起来,说:“我也是。我下午五点要飞往香港,你想不想和我见上一面?”我摸着一支烟点着了,说:“在什么地方?”杨石说:“你刚起床吧?你现在想吃什么?”我说:“一碗热面条。”杨石说:“好,我在你山下等你。”

  我到了山下,杨石已经在那里了。我们找了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杨石要了两份牛杂面。我们面对面坐着,我发现杨石的脸色似乎比三个多月前要苍白,而且她的眼神也有些闪烁不定。我笑着问她说:“怎么突然就想起要见我了?”

  杨石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还是因为面子?”我说:“可能主要还是因为面子吧。对我来说,自尊虽然空洞,但是不能没有。因为我活得只剩下面子了!”

  杨石说:“有个面子也不错。麻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我说:“你是不是想听我告诉你说,你的那篇特稿写的挺带劲的。或者是我爱你什么的?”杨石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既然这样,我的心情就轻松一些了。我想问你几个感兴趣的话题。第一个问题是,你当时带着的那几支香烟,真的是毒品吗?”

  杨石说:“是的!”

  我叹了口气。杨石接着说:“那个烟盒是我从郑小寒家里的抽屉找到的。郑小寒在她的笔记本里记着,那个烟盒是她被害前几天,孟探风来她家找她谈话时,忘了拿走的。”我说:“怪不得孟探风当时一见到你拿出来的烟盒时,那么上火着急!他看到那个烟盒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知道自己的玩艺儿露馅了!”

  这时面条已经端了上来,我把桌子上大半瓶的辣酱都倒入碗中,搅拌了一遍。杨石看了,呆了半晌。我笑着说:“这家店的老板最害怕我光顾,他说我每次吃的辣酱和醋还不够他赚的。---我想弄明白的第二个事是,杨石,你是怎么把郑小寒的生身母亲,也就是那个林知青弄死的?”

  杨石吃了两口面条,放下筷子说:“她后来染上了毒瘾,是在戒毒所里自杀的。不过,她第一次使用的毒品,是我提供的。李不凡将他送进戒毒所后,就再也没去看她了!”

  我把面条高高地吊起来,盯着她的眼睛说:“你通过这种手段来报复她,是不是很有快感?”

  杨石说:“你错了!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觉得恶心!”

  我把面条放回碗里,说:“我也觉得恶心!

  杨石说:“麻子,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都可以答应你。”我想了想,笑了笑说:“算了。我想要的,你没有!”

  杨石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我的面条碗边,说:“麻子,我欠你的。这信封里面是一百万美金的支票,你收着。从此咱们两清了!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发廊里的谈话吗?我说过,不义之财,人人可得!这是你应得的那一份。”

  我把支票拿出来,看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稿酬,对吗?”

  杨石说:“你可以这样认为。”

  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道热泪。我的面前忽然有一堆的鬼魂飘忽而过,我觉得我的脑袋快要爆裂开来了!我把支票撕成了两半,放在杨石的面前,说:“我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味!我想起来田心那天晚上跟我说的那句话了,你的确是那次采访最大的赢家!而且你所做的一切,简直是天衣无缝!”

  我把老板叫了过来,给了他一百块钱,说:“ 大哥,算上前两天的赊账,不要找头了。”老板笑着说:“哪儿呢!秦记者,你太给我面子了。我给你记着。”

  我站起身来,就要离开餐馆。杨石说:“麻子,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你又何必生钱的气呢?!”

  我不说话。我觉得自己跟这个女人已经说的太多了。杨石说道:“麻子,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飞去香港吗?”

  我站在餐馆门口,阳光迎面清洒下来,把我的视界弄得乱糟糟的。我的睡意又上来了。我跟杨石说:“秋末了,这时候加拿大正是枫叶红了的时候。但愿它们能给你和周竹带来你们期望中的幸福!”

  (全文完)10/23/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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