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日轶事（3） – 读研期间

发表评论 发表文章

学校里的外国学生来自世界各国，以中南美洲和亚洲为主；中国学生主要来自我国北方。最初，俺的身份是研修生，每天做完“用肥皂水乳化液抽取污水中的重金属离子”实验后，时间比较充裕，常常和中国东北学生在一起。凭借出国时学的厨师底子，不久学会了做饺子、馒头、酸菜等东北菜肴。

外国学生周末喜欢聚到学校话务员三浦太太家里，俺有时去做几个中式菜，与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的学生关系处得不错。可见，一把菜刀可以砍掉语言交流的障碍，建立起鲜活的国际友好关系。

北海道的许多日本老人过去在中国东三省生活过，喜欢吃中式饺子。周末节假日，通过中华料理讲座，俺教日本人做饺子、煮饺子，然后一起吃饺子，大家变得无拘无束，友谊自然成。一把菜刀还可以砍掉隔阂，在日本广交朋友。

有次去室兰商业高等学校教学生做饺子，认识了桑原茂暢（悠翠）老师。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他的指挥下，学校的曼陀铃部每年对外举办一次阵容强大的音乐演奏会，每次都是盛况空前。作为桑原老师的特邀嘉宾，俺会获赠几张嘉宾席位票，有时邀请室兰工大的南條淳二教授夫妇一同前往观赏。

曼陀铃部平日里要进行练习，桑原老师有时邀请俺去观摩。他颇具中国古代文人遗风，每当兴致高昂时，当场挥毫泼墨，酣畅地用日本书道把此情此景描绘出来，发挥得淋漓尽致，然后，把书信封入信封赠送给俺，吩咐好好保存。后来才知道，他书法功力深厚，艺名“悠翠”，是日本习字清兰支部的支部长。

桑原老师相貌俊美，30多岁还未成家，有次一起喝酒，喝得高了，吐露了真情。他喜欢自己担任的理科老师职业，保持单身，学生把他当大哥哥看待，关系比较亲近，一旦成家，升级为大叔，担心和学生拉开距离、产生隔阂，所以一直没有婚娶。桑原老师对高等数学、大学物理和化学都有较深的研究，水平不亚于大学老师，教出的学生多才多艺，而且很有自信心。

自从安藤公二教授希望俺考研后，需要快速提高日语水平并准备入学考试，学习上要花精力，外出时间就少了。

学习日语急不来，看着进步缓慢，让小幡英二先生着急。他是副教授，日本的副教授必须服从并认真执行教授的指示。他想来想去，最后，认为中国学生常来找俺聊天，说中文，影响日语进步，于是，禁止中国学生来串门。

此后，中国学生果然不来了，但是，有次小幡先生偶然看到几个中国学生和俺在校园里用中文聊天，于是走过来一一询问他们的姓名。大家以为受到日本老师的关心，很详细地告知各自的汉字姓名和发音、所属专业和日本导师的姓名。小幡先生一一记下，然后说，“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和叶君在一起，就告诉你们的导师，全部遣送回国！” 这下，可把大家吓坏了，呼啦一下全跑没了影，以后，远远地看到俺就躲开了。

不过，小幡先生只是吓唬吓唬，看到俺日语过关、学习和研究没有问题后，就不再干涉俺和中国学生的交往了，甚至邀请中国学生上他家吃饭。

“留学留学，建立日中友好纽带和桥梁最重要！”，这是小幡先生的口头禅。在小幡先生的鼓励下，俺结交了不少日本朋友。

系里有位技官叫中村精次，职位虽然比较低，却有着惊人的才华，在学术期刊上论文著作等身。通过中科院长春应化所访问学者的介绍，俺认识了他，以后经常在一起探讨学术疑点，受益匪浅。

第一次见到中村桑时，见他跪在地上擦地，以为是学校的保洁员。后来才知道，他每天提早到校，第一件事就是把实验室的地板全部擦拭一遍，保洁完毕正好是上班时间。

中村桑协助他的上司室住正世教授搭建了一套质谱分析装置，制备出日本最纯净水，用于对目标物中各种极微量化学同位素进行定性定量分析。这套装置被分析化学界公认为“室兰工大型表面发射质谱仪”；他曾在太平洋上漂泊多年，对日本海沟中的海水成分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获得了珍贵的海洋地球化学数据；对南极万年冰钻孔取样，对冰中气泡里封存的古代空气进行取样分析，用数据对地球气候冷暖周期性变化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另外，通过对北海道黑曜石沉积物、北海道胆振地区降雨降雪中铅同位素的分析，帮助断定形成年代、判定污染源头。

有次早上，室住教授来电话，要求中村桑尽快完成一篇高品质的论文。当时俺也在场，到吃中饭时，他基本写好论文；下午整理检查后准备第二天寄出投稿。以后，俺有机会接触到美国、以色列等国的科学家，中村桑完全可以跻身于优秀科学家的行列之中。

基于中村桑对于科学的不懈探索和忘我献身精神，俺开玩笑说他成了“科学女神”的上门女婿！这个玩笑居然被不苟言笑的中村桑接纳，而且，确实终身未娶“世俗女人”。在俺学校毕业时，去向他道别，他说以后也想拿博士学位。日本有一种论文博士，在本国或世界公认的权威学术期刊上发表20篇或以上论文后，可以授予。从日本去美国后，俺听说中村桑在退休前，北海道大学的一位教授授予了他博士学位，庆幸他如愿以偿，名至实归。

室兰市是鸠山由纪夫前日本首相的选区。在1991年，还是日本正月的1月4日，鸠山先生时任众议院议员，俺去他家拜访。大家端坐着，幸桑（鸠山幸，鸠山由纪夫的夫人）来斟酒，这时，有人要俺给鸠山先生作新年祝词，俺愣了愣，不过，想了一下，先向鸠山先生和夫人恭贺新年，接着祝贺到：“恭喜20年后鸠山先生成为日本首相！” 日本人平时说话很保守，在这种场合，说话更为谨慎，不会有人斗胆说出如此惊人之语，全场顿时寂静，不过，鸠山先生和夫人听了特别高兴，全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鸠山先生回答道，“首相职位可是可遇不可求呀！” 然后，拿出他的名片写下，“葉兄 為友愛、為日中友好一起携手努力！” 署名后递给了俺。之后，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要和俺合合手掌。鸠山先生的手掌很宽大，合过掌后说，“葉桑将来可是做大事的人啊！” 2009年9月16日，鸠山先生当选为日本第93代首相。

1991年5-7月份，中国的长江中下游遭遇特大洪水灾害，消息传到日本，许多旅日华人华侨和日本人到札幌中国总领事馆捐款赈灾。

俺当时担任室兰工大中国学生会会长，在南條教授和冨士川計吉教授的帮助下，与室兰市日中友好协会取得联系，设立了赈灾用银行专用帐户、召开新闻发布会、拜访当地的大公司，在室兰市和紧邻的登别市开展了为期3个月的募捐救灾活动。

在日中友好协会室兰支部长上原政次郎和事务局长铃木雄二的鼎力相助下，派出国会议员选举用宣传车，俺登车上街呼吁捐款，日本人纷纷解囊相助，共捐得善款250多万日元和250套新衣物，经由札幌的中国总领事馆赵钟鑫总领事、刘文祥领事受领，将善款善物转交给了国内的受灾区。

当时，孟加拉国也遭遇洪水灾害，有些日本公司知道后捐了双份，让俺转告孟加拉国学生前去受领，为此，与孟加拉国的学生结下了友谊。

期间，安藤教授和小幡先生也在默默地支持着，否则，俺根本不可能顺利完成为期3个月的募捐活动。

安藤教授和小幡先生对学术研究极为热心，对学生要求也极严格。只要有日本全国、关东、北海道的学术大会，一定会参加。学校经费有限，小幡先生亲自驾车，带上安藤教授和学生前往。从北海道室兰港出发，车子要开上大海轮，在船上住上一晚，第二天才到达本州岛的目的地。

在日本的大海轮上，总会遇到一帮特殊的人群，就是大卡车司机，在日本称为“卡车野郎”。 他们是船上的老大，在北海道和本州岛之间来回拉货，大卡车满载着货物开上船，成为海船的大主顾。船上为卡车司机开辟了专用通道、休息和活动区域，其他人不得入内！

卡车野郎的长途大卡车，装潢得极为考究华丽，车头车身加装铮亮的不锈钢板，再画上凶神恶煞般的彩绘怪物和人形，行驶在公路上威风凛凛，俨然一副公路霸主的模样。卡车司机满口粗话、肮话，却极爱干净。他们开车时要脱鞋，换上及膝盖的长厚袜，车子开上船后，喜欢穿着袜子在船上行走，所以，卡车司机的活动区域，保洁要求很高。

小幡先生觉得“卡车野郎”浑身霸气，十分羡慕，长大后成为大学教授，对微粒子测量统计、微粒子动力学、微粒子流体力学等研究上颇有建树，官至大学副校长，但是，初心未改。

小幡先生小时候患有ADHD多动症和AS自闭症，30多岁时又患上严重的心脏疾病，以后，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高悬于头上，但是，他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跨越了疾病障碍，坦然、沉着地面对人生，是一位超乎寻常的人物！

每次去参加学术会议，上台发表讲演时间仅仅5分钟，但是，在学校至少要准备一个星期。发表时要用幻灯片，制作很费时间。当时的电脑软件功能还不完善，整张图表画不出，只能像画零部件一样一部分一部分地画出来，打印出来后用刀片切下，再一部分一部分地粘贴到A4纸上，才能组装成一张完整的图表和讲演稿，最后，把A4纸复印到A4透明塑料薄膜纸上，才算完成1张讲演稿。

5分钟演讲需要10-15张A4薄膜纸，花费的时间可想而知。而且，这种制作要一气呵成，往往从早上开始制作，到第二天早上才完工。

不过，这一切只是刚开始。第一次讲演稿制作完工后，要给安藤教授、小幡先生和其他老师作一次模拟演讲，需要在内容上、时间上符合发表规定要求。第一次模拟后，会得到许多反馈意见，大多数稿子需要大修改；更有甚者，需要修改3-4次后才符合要求，把制作者累得趴下。俺运气好些，只要求小改改就通过了。

发表当天，来自日本各大学、研究所、各大公司研发部门的各路专家同行济济一堂，提出许多疑问，需要一一解答。这不光是对演讲者的研究内容的询问，也是一次对演讲者平时文献阅读量的考查。不过，通过与专家同行的问答切磋，可以获得许多真知灼见，对今后学习研究很有帮助。

这种全国或关东大会，参会人数众多，通过开设分会场，同时进行发表演讲，加快会议进程。我们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提前5分钟到场，二位先生通常去担任分会场的主持，我们去演讲。每场分会一般60分钟结束，结束后大家集合到一起出发离场。其他参会者也是如此，整个会场人多而不乱，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俺的研究内容引起了日本东京大学工学部化学工学科今井正直先生和古崎新太郎教授的注意，在硕士第二年夏天，今井先生打电话邀请俺去东大做博士研究，提供奖学金，但是，首先要过安藤教授这一关。

小幡先生来开导俺：在日本，东大和室兰工大都是国立大学，研究的基础条件相差不大，另外，安藤先生对叶君寄予厚望，把一台价值亿元的岛津ICPS-500发光分析仪划给叶君研究使用，而且，预留了充足的研究经费，为了东大离开室兰工大，放弃这一切值得吗？请综合考虑后再作决定！

经过一番内心痛苦的考虑挣扎后，俺最终摆脱了名校和名人情结，决定留下。

发表评论 发表文章 〖一品 美好家园索引首页〗 〖Tony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