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美国警官对中国反腐的忠告
zvky 发表于 2006/04/25 11:50 一品 百草园 (www.ywpw.com)
罗伯特弗能(Robert Vernon),这位已经70多岁的老警官像虔诚的传教士一样,近10年来,风尘仆仆地向世界各地传授其职业心得。
今年是他第五次来中国访问,访问期间,他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人民网、搜狐网等单位,就领导学和领导伦理中的多个热点问题进行演讲。他在清华大学演讲的题目是《政府的反腐败与公众信心》。演讲结束以后,罗伯特弗能先生就反腐败问题接受了本刊专访。
■《南风窗》(以下简称《南》):您对中国反腐败的情况和中国的腐败程度了解如何?
罗伯特弗能(以下简称罗):我知道中国有腐败,但我不知道中国的腐败有多严重。但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中国政府正在试图减少和消除腐败。我希望我这种感觉是正确的。
■《南》:腐败是世界共有的现象。美国是如何预防腐败的?
罗:从美国经验我们觉得,最重要就是最高层领导要有反腐败的决心,然后在这个社会里面要有一个透明的信息系统。举警方的例子,究竟司法界的经济预算是怎么样的,这个信息应是透明的。第三,需要有很明确的惩罚和奖励的系统。换句话说,要有一定的监督系统而且要常常检查。在洛杉矶司法界有个部门叫“内部事务部”,专门检查警察腐败的问题。当然我们还有其他的部门,包括洛杉矶郡的检察官。除了这几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这个社会、这个大众一定要有一个文化和共识,有一个决心,就是反腐败,这不单是政府机构,还有民间机构、非政府机构,包括媒体,包括学术界,包括非盈利机构,社会各个阶层和团体都参与这个过程,才能够把腐败杜绝。特别是媒体在反腐败过程中的功能是不可以替代的。
■《南》:请谈谈您在负责警察工作的过程中,印象比较深的腐败和反腐败的例子。
罗:最近洛杉矶有件丑闻。警官把毒犯抓起来,但把毒品拿去卖,自己反而成了毒贩。幸运的是,我们抓住了他们,并把他们送进了监狱。因此,可以看出,当有腐败现象发生的时候,必须有力地控诉和执行惩罚。
再举一个过去的例子,在1938年前,美国洛杉矶的警察局是全美国最腐败的一个。这个城市的领导人基本上是腐败的,包括市长。但在腐败过程中,警局里有一小部分人没有采取消极态度,就去找了一批有影响力的企业界人士,秘密成立了一个反腐败的成员小组。这些企业界人士聘请了一些私家侦探跟踪警局的人和市长。
这个小组的负责人名字也叫克林顿,但他不是总统,当时是1938年。在组织委员会时,他的家被人家炸掉了,这事引起整个城市的注意,民众选举把腐败的市长拉下台,换了新市长。
美国的几位开国元勋说过,人本身都有腐败的倾向,所以我们需要留意的是人的本性。我们不能把权力太集中,因为权力本身是会带来腐败的。把权力分散,而且有监督的力量,这是很重要的。
洛杉矶经过这次变动之后基本上权力是分散的,但留有一个有监督和监察功能的单位,他们的能力是受保护的,不会受到任何权力影响。这一点从理论上讲来容易,但是做起来非常难。
■《南》:以洛杉矶警察局为例,你们估计,腐败分子占多大比例?
罗:以我基于经验的估计,大约有不到3%的警察有腐败现象。我认为导致腐败的因素包括四点:1.标准不清晰,不可行,或者根本不存在——标准本身的失败;2.标准虽然存在,但是不为人所知晓,或者达到标准的路径不为人所知晓——培训的失败;3.标准为人所知晓,但是没有得到执行——领导层的失败;4. 标准既为人所知,也为领导层所执行,但却被个体忽视——个人的失败。
我相信,在洛杉矶警察局中,前三个失败的因素已被克服掉了,在领导上不存在失败;但仍然有些个人性质的腐败行为无法避免。
另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安然丑闻。安然公司的丑闻涉及几十亿美元,安然建立了制度和标准,也有培训使得各种标准为所有员工所知,但是,他们的标准从领导层开始就失效了。
■ 《南》:透明国际的排名是否权威?透明国际对中国的排名是否客观?
罗:我听到过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报告、公告。因此我不能作出评论。我有一幅4年前世界银行的腐败排名地图。从该图讲,中国不是很糟糕的。在一个包括62 个国家的调查中,对于针对腐败该做什么的问题,文件提出:首先应重视领导的表率作用,第二,放松经济的管制,第三,加大预算透明度。
■ 《南》:在您目前的培训课程中,是否把反腐败作为一个重要内容?
罗伯特弗能:当然。在救火行业里有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就是要有燃料,第二是要有氧气,下面就是个被引燃的物品,当你要救火的时候,要把三角形里面的一个突破,这个火就熄灭了。在腐败里也有一个三角形:领导层的腐败、内部的腐败、公众的容忍程度。如果领导层试图去除腐败,那么腐败很容易被消除;或者,内部人拒绝腐败。如安然公司就是内部人不要腐败;另外,如果公众不能容忍腐败了,也可能消除腐败。在1939年前,洛杉矶政府很腐败,公众通过选举把原来的市长赶下去了。也就是说,从腐败三角形的任何一边入手,都能够消除腐败。
■《南》:您刚才谈到美国预防腐败有四个方面:领导的决心、信息透明、好的制度、社会的共识,是按照重要性排的吗?
罗:领导层是相当重要的,如果领导有决心根治腐败,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领导自上而下地治理。但如果领导腐败了,就很难组织强大的力量来反腐败。反腐败要求最高层政府领导、每一个部门最高领导不但有决心,而且更重要是他们的实际行动。
世界上任何国家,公众对道德的共识,都做得不太好。人类历史上,自由和代议制政府是较新的概念。很多人认为,一个民主、共和、自由的制度在任何情况下都行,在我看来不是这样。《联邦党人文集》有个非常强烈的观点:除非公众有一个道德共识,代议制民主不可能实现。美国是建立在基督教道德之上的,但在《联邦党人文集》中,并没有明确说是建立在基督教道德上,只是强调有一些是和非的共识。我相信,我们这些共识与你们的儒家文化有些观念是一致的。麦迪逊说,人们能被从外或从内管理好。所以,对每个国家而言,如果想反腐败,应采取两个方法,一是比较短期的,二是比较长远的。长远的解决办法是教育。让孩子们从很小时候开始,就明辨是非,这比从技术角度反腐败更为重要。
以美国为例,60或70年前,学校会进行一些是非教育;50年前,这种教育没有了,所以道德有所下降。尤其是在过去20年中更为明显。现在美国要增加政府的行为来插手。我对此是不认同的,我觉得方向是错的。现在美国面临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怎么教育群众建立对道德的共识。
当一个国家受了腐败的危害,会影响它的名声,联合国的相关评价,腐败的过程会影响GNP整体生产力,影响了世界银行贷款的条件,也影响到国家间交往信任的问题。所以社会群众要知道腐败不单单只是影响一小群人,而是要影响整个社会,每一个人都深受其害。
■《南》:信仰的广泛缺乏是否腐败泛滥的一个原因?
罗:前几年来中国,跟几个高级官员聊过,我把中国先人的一些话用现在的语言来解释,官员们都非常喜欢,都想把它们记下来。其实这些东西都是被4000年历史证实行之有效的,这些东西可以在学校教授,不是什么宗教。
法国的思想家托克维尔,20世纪初期去了美国,把美国革命和法国大革命作了比较。他相信,美国的强大来自于教会基础。也就是说,美国的道德水准在当时比较高,因为其道德好,美国才强大。如果道德下降了,则美国的强大将不再。我同意他的这种说法。
但我是积极地来看待这个问题的,我希望把美国的道德提升上去。解决问题最重要的前提是发现问题,911事件和安然丑闻给了个很好的机会给美国发现问题,去检查什么做错了,然后来解决这些问题。
您刚才的问题很重要。如果一个人没有敬畏感,对什么都不畏惧,那么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制衡的力量,做事情也不会负责任。
我们公司已去过世界35个国家做领导人培训,在我的领导学培训班中,有八项品格对领导非常重要,如果做到就能做个好领导。这八项品格包括:正直、勇气、果断、忠诚、勤奋、谦卑、乐观、承诺。有两种原因让人们想具备这些品质。第一,人们希望达到它们,因为他们都想成为更有效的领导人,想拥有更大权力,基于实用价值;第二,想达到这种成就,认同这种品格的重要性,不仅因为实用,而且因为他们认为这是“道德正确”的,是对领导的权力更负责的。我发现,第二种人更加容易信守承诺,达到上述的操守、品格。
■《南》:在“领导的决心、信息透明、好的制度、社会的共识”四个方面中,您认为中国目前哪方面做得不够?哪个是最迫切需要去做的?
罗:透明度的问题是最大问题。因为在相当长时间内,透明度比较差,突然透明起来也比较难。政府机构的透明度是很重要的反腐败因素,政府的政策、政府的行动信息、政府机构的经费、结构都能够提供给公众,聘请员工过程的信息也应该是透明的。要让外面的人看起来不会有很神秘的感觉,在一个政府系统里很重要的是群众对政府的信任,这跟反腐败是非常有关系的。
中国是个很大的国家,但不要把反腐败这个问题看得太大,否则就觉得很难。我在非洲肯尼亚时,一个人跟我讲,我怎么能一次吃下一只大象,只能一口一口吃。新加坡是个小国,比较容易反腐败。大国则要慢慢来。我对中国是乐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