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荆州又何妨 可惜从此无沙市

qju 发表于 2019/08/31 19:29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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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作者La Bourgeois的好文。但对作者有些观点不敢苟同。沙市的衰落并不在与荆州合并后,而是远在这之前。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当年江浙与广东的乡镇企业大量招聘武汉毕业的大学生的时候,沙市的明星企业招聘了几个?沙市日化,电冰箱厂,床单厂都在干什么?那时候可没有荆州行政专署的农民来干涉沙市的发展。

本文转载时略有删减。

(一)简单的复古、存旧是文化虚荣心在作祟

关于地名问题,接着昨天的说,不知道说多了能不能发上去,发不了就分段发。首先,一个地方的地名是由多方因素构成的,这里既要有历史因素,又要考虑现实因素。

一个当代的人对于前代历史文化和事物不可能也不应该毫无选择的全面继承,历史是不断在向前进步变化的,对于旧有事物不加分辨的一味继承,本身就是逆时代潮流和与历史前进方向相悖的。

打个比喻,以前的人留辫子,今人还留辫子么?按那个逻辑,国人是不是应该把辫子作为国粹留下来也算是传统文化了,由此可见他观念的切入点,就是简单的复古、存旧,但更深层次的因素我认为还是其内心的文化虚荣心在作祟,当然这是国人共有的,这点后面还会专门再讲。

具体再谈荆沙地名问题,既然谈地名,我们就要先明确相关几个地名的历史背景,荆州、江陵、沙市、荆沙。

(二)古代的荆州跟现在的荆州基本上不是一个概念

关于荆州,荆州随着历史的演变其名称的内涵几经变化,首先是上古时期,就是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始有荆州。那个时候荆州代表的是现在地球大洲的概念,就和现在五大洲四大洋是一个意思。上古时期国人对世界的认识就是天下,天下就是九州;

先秦时期,春秋战国时代荆州变成了国家概念,荆楚一国两名,就和随这个国家一国两名是一个意思,都知道随国又叫曾国(曾侯乙编钟就是明证),且当时的史书文献上对于楚这个国家的记载就是时而称楚时而称荆;

两汉时期,荆州就进一步变为今天省的概念,比如三国里面,刘表领荆州牧就是说刘表是荆州省的省长,治于襄阳,就是说省会当时在襄阳,并不在现在的江陵地区。

赤壁之战以后,孙、曹、刘其实是三分荆州——曹操占襄阳也就是鄂北,孙权占江夏也就是现在鄂东武汉地区,刘备占江陵及湖南湘北岳阳常德地区,且刘备刚开始只占有现在的公安,江陵是从孙权那里借来的,这才有了后来的刘备借荆州一说。其实蜀汉集团至始至终从来没有完全的占有过荆州,甚至在三家中控制区域是最弱小的,荆州治所襄阳又被曹魏集团占据,所以借荆州这个说法严格来说笔者认为不准确。

(三)江陵才是国务院公布的首批二十四座历史文化名城之一

关于江陵,及至唐代荆州正式变成和今日一般的地级行政区,别称江陵府,治所在江陵,至此以后的江陵开始声名鹊起。同时期,归属江陵的沙市也开始逐步显名于世了(《明季北略》:“天下重镇,其一如荆州之沙市,自唐宋时已极繁盛”)。

秦以后,历朝历代基本都推行郡县制,县就是地方社会政权规模完整的基本建制,因此古人谈故乡、谈出身之地,给自己取别称一般就以当地县名为标注,比如张居正,明清及后世史料记述他的时候一般称呼他张太岳(号太岳、字叔大)或称张江陵,你几时见有人和史籍称他为张荆州的?

到了宋、元时期,荆州更是连名号都没有了,宋代称荆湖北路治所在江陵,元代称河南江北行省中兴路治所也在江陵,一直到明清时期才又有荆州府的设置,治所均在江陵,因此历史上大多时期荆州城主要称为江陵城。

由此可见,作为现在荆州地方行政区域的名称,荆州这一称呼仅存用于唐、明、清三代而已,而且没有连续性传承性不够,倒是江陵是真正自汉代沿用至今的代表地方的古名号,中间不曾断代,其历史存续感较之荆州更完整、更深厚,江陵这一名称也早已深入镌刻在当地民心以及世人观念中,所以用江陵表述本地方较之荆州也更准确。

(四)沙市自古为南北水陆要冲,自有唐以来便是天元巨镇

关于沙市,上文之前也提到了,沙市古属江陵县,按古代行政区域划分也就是一个镇的级别,但沙市又因其独特的历史存在又与众不同。首先古代没有我们现代的城市观念,古代谈行政建制只有城没有市,从沙市的名称就可看出,沙市的由来当属长江河道改道后,冲积形成的小块沙洲平原陆地,所以地名有“沙”,“市”则是代表这功能属性了。

古代的市与我们现在的市不是一个概念,现在的市是指城市一类的行政区划,比如北京市、上海市,包括后来的沙市市,而古代市就是交易场所、是市场买卖的含义,比如买卖交易马匹的就叫马市,其余诸如的什么牛市、猪市、羊市、米市一概如此。

而沙市因为独特水系、水道交通地位,形成了天然的交易市场和商业中心——唐代,沙市“三楚名镇,通南北诸省,贾客扬帆而来者多至数千船,向晚蓬灯远映,照耀常若白昼”;《广阳杂记》:“明末极盛,列巷九十九条,每行占一巷,舟车辐辏,繁盛甲宇内”。清代《江陵志余》:“沙市,蜀舟吴船欲上下者,必于此,以故万舫栉比,百货灯聚”。大商巨贾汇聚其中,市民生活殷实富足,带动本地文化教育之发展,较之周边乡邻也更加发达,以致人文荟萃,争得风气之先,社会不断开化、文明逐渐进步。

(五)民国时期江陵县治已全部东移到了沙市

沙市独特的商业地位和社会发展形态造就了其与江陵其他地区的迥然差异,虽然古代行政级别低,但是社会主要功能机构如民事裁判、巡捕、交通、港口、税收、财政、金融、邮递、公共工程管理等官僚衙门和民商团体组织均设在沙市,而不在江陵城内。特别是晚清以来,随着《马关条约》的开埠和海关的设置,这一倾向更加明显。

辛亥以前江陵城内居住的主体是满清官员和八旗驻军及其眷属,荆州古城的实际作用也仅限于军事防御工程毫无向现代城市转型之可能,辛亥以后,江陵城内除留设江陵县衙门和专员公署衙门外,基本没有公共机构和社会服务设施存在,到30年代中期,城内居民仅存数百户,城垣屋瓦破败不堪一片死气沉沉(1935年上海《良友》杂志专门刊文——《衰败了的古荆州》),到1940年荆沙沦陷前,江陵县政府府衙和国民政府湖北省第四督查专员公署署衙全部迁到了沙市,沙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了江陵乃至荆州地区的行政中心,抗战胜利直到解放前一致延续此体制。

(六)沙市已有现代意义上的城市雏形

这次迁移看似毫不起眼,其实所承载的历史意义极其重大。按黄仁宇先生的大历史观逻辑,首先,地区延续了千年的行政权力中心由荆州城内转移到了沙市。

这种转换的背后代表着旧有的封闭式封建社会发展形态的全面解体和向开放式新兴城市社会形态乃至市民社会、公民社会的转型发展阶段的开始,也是整个地区文明由农耕形态向资本主义工商业形态全面转型的开始,代表着在荆沙这块土地上进行的一次文明阶级的跃迁。也是1840年以来晚清以降,被动式受西方现代文明冲击下,华夏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荆沙土地上的充分体现。

近代以来,沙市以一个低微的行政区划,却逐步演化出了本地现代意义上的城市雏形,拥有了现代文明的若干基本要素,为日后的城市建立奠定了基础。相比于江陵,沙市则属于长期蛰伏、厚积薄发的后起之秀,虽然身份低微但是能量充盈,一旦时机成熟便来势凶猛、乘风而起,丝毫不落人后。

(七)民国时期就有“荆沙”的提法

关于荆沙,这里简短说一下,荆沙是辛亥以后,民间和非正式官方文本使用居多。因为辛亥后荆州府撤销,国民政府实行市县二元制,当时湖北省唯一称市的就是汉口市,其余都是县制。而沙市情况很特别,是商业重镇地位特殊,因此习惯上将整个地区成为荆沙。去查民国的史料文献、报纸就能经常看到荆沙的提法,比如《中央日报》、《沙市市政汇刊》等。

虽然此荆沙与1994年荆沙合并组建的荆沙市没有关系,但也绝不是像那个官报记者说的那样是什么下下策。还拿武汉作比较,说武汉因为历史久远特殊,但武汉的历史还恰恰就是不够久远,论历史汉口绝不可能比沙市还久远。他自己也承认不了解沙市,你既然不了解凭什么随便乱讲话混淆视听,虽然后来荆州改名也不是因为他的原因,但他的观念提法让人无法接受,因为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并且误导不知情者。

(八)新中国成立后沙市行政级别获得了提升

新中国成立后,新组建的沙市市行政级别获得了提升,拥有了独立自主的发展主导权。由于经济体制的转型,沙市在建国后的30年的时间内再次开始了一段夯实根基、积蓄力量的时期,以工业为根本导向,奠定了整个城市的性质和气质;同时期,在老江陵城的基础上组建的原荆州地区却开始另一段截然不同发展道路,以农业产出为主的社会经济生产活动。

这里要专门说一下原荆州地区,这相当于历史上第四个阶段使用荆州这个名称来命名行政区划,而原荆州地区最初是一个包含江陵、公安、松滋、荆门、钟祥、京山、潜江、天门8个县的联合体,只是因为在江陵县又设置了地区专署,才体现了他的行政等级。后来1951年原湖北省沔阳专区撤销,其下属的沔阳、监利、洪湖、石首4县才又并入了荆州地区,这样荆州地区下属就有12个县。在湖北省内属于人口多、面积也较大又是粮食主产区的江汉平原,这就是后来荆州地区的人整日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的“大荆州”的由来。

(九)1981年沙市成为全国第一个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综合试点城市

这个“大荆州”从形态来讲其实就是12个农业县的联合体,和上世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以及后来的独联体差不多。从经济和社会发展形态来说是一个相对松散又相互独立、相互割裂的状态,农业生产看天吃饭,各管自家一亩地,把粮食收上来,做到增产增收任务就完成了。对向现代社会的综合发展、提高人的素养没有概念。社会形态除了政权组织以外,社会运行模式和人的观念意识与农耕时代没有明显变化,也就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进步。

建国后,同期起步发展,荆州地区与沙市的发展水平差太多。同时,农业社会单一的经济结构,也不可能让这里的人收获享受太多劳动果实。相比之下,沙市在1979年也就是蛰伏30年后,正式开启改革进程,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改革开放初期,通过工业建设,相信科学、依靠科学,进入商品经济过渡阶段后,马上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和蓬勃生机,城市发展一片欣欣向荣。以1984年人均收入来讲,沙市人同比约是荆州地区人的4.5倍,也远超当时全国平均水平。这样一个经济发展、社会发展严重悬殊的区域,简单粗暴的随意合并一起,本身就是违反客观发展规律的,合并后的结果沙市人都体会到了切肤之痛,这里不展开说了。

(十)沙市是中华民族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重要坐标城市

回头再说城市命名问题,开头就说了名字除了体现历史传承之外,还要体现时代性。首先沙市也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地名,只是因为行政建制的原因在正史中出现的频率不高,主要以江陵为代表。

但是近代中国社会发生了激烈巨变,数千年的传统华夏文明出现了重大变革,晚清以降谓之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沙市刚好出现在这个历史节骨眼上,以正式身份登上历史舞台。虽然登台的背景很让人心酸倍感屈辱,但这也恰恰体现了沙市的历史重要性。

近代沙市是荆州、江陵整个地区古老文明转型的产物,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以它为窗口使得这里的人民得以接触世界、观察西方近现代工业文明,并为自身的文明转型和进步提供参照,总体来说是朝着进步的大方向在推进。

在这样一个重大历史节点下,沙市的历史代表性就更加突出。那些说沙市城市历史短的,也不想想即便是今日的香港、上海、深圳又有多长的历史时间,你敢说他们在人类发展史上的历史影响力小么?

(十一)沙市市的撤销让这座城市无形中损失了一大笔无形资产

同时,在改革开放初期,沙市凭借自己开创的名牌效应,通过名牌商品把自己城市的名字声名远播,各大主流媒体哪个没有播放介绍过沙市的事迹?有多少人地方用过沙市的名牌产品?试问一下那个年代的人有多少知道沙市,又有多少知道荆州的?可惜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不然沙市绝对是一等一的网红城市。

再者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本身就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关键是对于历史文化的传承,历史的传承是要靠发展来实现的而不是一张空名片。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拘泥于过去抱残守缺怎么可能向前进步?以前给女孩子取名叫翠花秀姑什么的那是正常的,你现在再给女孩去叫这样的名字,估计她想死或杀你的心都有。

把沙市的名字埋入土堆,消除掉无疑是一个蠢到家的昏招,合并后沙市这个城市品牌相当于退出了市场,这个城市无形中损失了一大笔无形资产!说起荆州除了专门研究历史的,还有谁了解?所谓《三国演义》有72回提到荆州,这种从地方媒体没事就挑出来显摆的,笔者真心觉着很白目,也就我们自己觉得还挺嗨。

(十二)沙市游子不知何以介绍家乡成为了几代人的痛苦之宿命

笔者当年进大学时候,我说我是荆州的,笔者同学一个东北银,以为我说的是辽宁大连的金州。我后来我说自己是湖北荆州,“我问你看过三国演义没?刘备借荆州的故事知道不?”他说“不知道”,我哑口无言。后来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家里说了沙市方言,他听了后说你们那里说话挺有意思,我说这是沙市方言。他突然问到哪个沙市,我回答“活力28,沙市日化”你听过没?其实当时活力28已经退出市场好几年了。我同学眼睛一亮说“那我知道”,我小时候我家就用那个牌子,去污去油效果老好了。我同学家黑龙江大庆的,你想想大庆那里产什么,又说他们那旮沓家里都用这牌子洗油污。

人是不能靠历史活着的,当代人应有适应当代发展的思维方式,历史也要向前发展,不是抱着那个旧瓶瓶罐罐不撒手。我们的荆楚先民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创造过辉煌的文明,继承他们的精华在于推动历史向正确方向发展,绝不在于守着空名。不然如此,现在那么多地方岂不是都要往回改?北京改成大都或蓟州,开封改汴梁,南京改金陵或是建业,西安改长安,苏州也不应叫苏州改回姑苏好了,甚至东京也必须改回江户。咱们国家是不是又要改成大清国才对得起祖宗?就这想想也是够可怕的,那种对荆州抱有执念的,无非就是历史虚荣心在作祟,无非就是想重提我祖上多么光荣,是九州之一、是大国,曾经的楚王都,哦,对了,楚国都城叫郢,我们是不是还要改成郢比较好呢?

(十三)失了荆州又何妨?可惜从此无沙市

对于历史的传承、评判一味以时间长短为标准本身就有问题,还必须充分考虑具体时期,对于时代造成的影响力,对后世历史造成重大影响的历史时间轴绝对不是那些平滑线,而是高高的突起,今世之人又岂可对历史那样般的狭隘。

当然,1994年改名荆州的真正原因,其实是那帮管事的私心作祟,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十四)荆沙合并本应是一个逐步过程

1986年底,中国社科院财贸物资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刘增录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副总编辑黄正身等同志来到沙市进行考察研究,其中就提到了沙市将来与荆州行政区划问题。里面提到沙市应该首先与江陵城关镇即今天的荆州古城合并,扩充空间随后再带江陵整个县,待整合融合充分后再相机逐步带公安,松滋。

地市合并必须是一个逐步过程,不然沙市体量有限,一下子都带会拖累沙市。并且合并以沙市为主,以沙市带县。具体内容可参阅1988年出版的《城市战略•体制•政策——沙市综合改革探索》一书,但可悲的是历史选择了最糟糕的一条道路——全面合并,以县管市,最终沙市在世界地图上消失无踪影。

(十五)这篇大作投稿给“小窝囊与旅行者”

我的这篇文章当然可以发表在“小窝囊与旅行者”微信公众号上,荣幸之至。其实因为时间原因,今天在办公室还是赶工写的,还有好多话想展开讲,但时间精力暂时不够,又想着今天必须赶着发上去,所以写的还是很仓促没有过细修订。但想想也算了自己水平有限,况且沙市当年那些事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一下说清楚的,就这样吧!能从这个平台多了解学习一些当年不为人知的史料,说实在我的收获更大!

La Bourgeois

2019年7月9日记于沙市

版权声明: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于“小窝囊与旅行者”,版权归作者La Bourgeois所有,未经作者授权,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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