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时代吃食堂分等级 壮劳力吃一等饭
玉米糊糊 发表于 2010/08/18 00:24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五姐在出生时,她哭得并不响亮,然而在一路的成长中,五姐她喜哭极了,每当一吃饭,五姐就开始嚎哭,吃野菜五姐哭,吃玉米糊糊五姐还是哭。
五姐不喜欢吃野菜和玉米糊糊,五姐喜欢吃白米和细面,可是我们家没有白米和细面,我妈只好出去借,借一次两次被借到了,借第三次时,我妈空手而归,我妈对我五姐说:“健康乖,妈这次没能借到米面,你就凑和一顿,跟大伙一起吃玉米糊糊,好不好?”
五姐跺着脚大哭:“不好,我不吃玉米糊糊,玉米糊糊粗,它扎嗓子。”
我妈盛来一碗玉米糊糊,双手捧着哀求我五姐说:“健康,我的乖女儿,你吃一口,就吃一口。”
五姐一扭身,她将身体背到别处,说:“我不吃,一口也不吃。”
我妈捧着玉米糊糊跟过去,继续哀求说:“好健康,健康好,玉米糊糊香得很,健康吃了一口想第二口,不信,来,健康尝一口。”
五姐再一扭身,她又将身体背回来,我妈只好又将玉米糊糊捧回来,继续哀求,我五姐仍旧继续是哭。
五姐骑在门槛上嚎哭,我妈双手捧饭,蹲在我五姐的面前,苦苦哀求我五姐吃饭,这一幕是我们家的常景,被村人谙熟,每每有路人经过,看见此幕,那人笑着说:“连翠嫂子,你又在伺候你们家五奶奶用膳呢?”
我妈皱着眉很无奈的道:“是啊,我这个五奶奶又不吃饭了,咋办呢,真是愁死人了。”
那人说:“那你就给她跪下,看她吃不吃。”
我妈从地上站起来,她一筹莫展看着那人说:“下跪?有用吗?没用!如果有用,我的这双老腿早就给跪断了。”
那人大笑而去,我爸感到了嘲笑。
我爸停止吃饭,他一起身冲过去,从我妈手中夺过饭碗,不容分说盛起一勺玉米糊糊,强行塞入我五姐的口中。
五姐眼泪汪汪含着玉米糊糊,不肯下咽。
我爸高举拳头,对我五姐怒吼道:“宋老五,你咽不咽,咽不咽?”
五姐流着眼泪勉强将那口玉米糊糊吃进肚里。
紧接着我爸又给我五姐塞进一口玉米糊糊。
岂料,第二口才刚下肚,我五姐就不可抑制的呕吐起来,我妈急忙跑过去,推开我爸,将我五姐抱在怀中。
我妈一边拍着我五姐的背哄劝我五姐,她一边大骂我爸:“你个刽子手,你对我挥了一辈子的拳头,现在你又对女儿挥拳头了,有本事你出去对外人挥拳头啊,你就知道在家里耍威风,你算啥英雄好汉,你不过是狗熊一个。”
我爸凶神恶煞道:“同样是人,人人一张嘴,大家都吃在玉米糊糊,为啥她宋健康单单不吃,她是天上的七仙女吗,她要吃山珍海味吗,她是七仙女就让她去天上,老子这里不是天上,老子这里仅是一个穷家,老子没有白米细面孝敬任何一个姑奶奶,凡是吃不了玉米糊糊的,都给我滚。”
在桌旁吃饭的我姐姐们全都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家的空气霎时被紧张起来。
我奶奶适时开了口,奶奶劝我爸说:“福海,你也别生这么大的气,俗话说气大伤身,这人跟人不同,五丫头在她妈肚里时就被受了亏欠,一点营养都没被跟上,她自从出生就单薄,尤其是肠胃不好,受不住粗粮,我们还是多担待些吧,丫头也是可怜,被生在这个非常年月,连最起码的好身体都没有。”
我爸阴着脸道:“哼,我就不信这个邪,她的肠胃不好,难道她的肠胃不是肠胃,难道她的肠胃是被纸糊的吗?”
我妈一听这话,她的火气又被噌的上来了。
我妈指着我爸骂道:“告诉你个刽子手,健康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是男人,你力气大,我是打不过你,可我咬也要咬死你,跟你一拼到底。”
我爸站了站,他悻悻的回到饭桌旁接着吃饭。
我爸一边吃饭一边骂我妈道:“呸,你个臭女人,你光会吃饭不会生娃儿,别人家的媳妇一生就是儿子,并且儿子一个连着一个,而你呢,你胎胎赔钱货不说,现在还给弄出一个姑奶奶来,你那肚子究竟是啥肚子,我看连狗肚子都不如。”
我妈扯着脖子还击我爸说:“没错,我就是狗肚子,当然生不出儿子,有的人不是狗肚子,有本事他生啊。”
我爸哑口无言。
见我爸被变得哑巴了,我大姐二姐三姐和四姐,她们全都活了,我三姐最先啪的摔下筷子,站起身道:“吵死了,连吃饭都不得安宁。”
我二姐也跟着站起身说:“就是,一天到晚吵,别人谁家象我们家。”
我爸见状,他瞪着我二姐和三姐骂道:“宋老二,宋老三,你们翅膀硬了,能教训老子了是不是?”
我二姐和三姐一起溜了。
我大姐暗暗吐了一下舌头。
我四姐还小,她不敢说话,四姐只是眨着双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四姐看着看着,她就被分了神,饭被吃了一下巴。
我爸瞪着我四姐斥道:“宋老四,你还想不想吃饭,想吃你就好好吃,不想吃你就走人,少在这里糟蹋粮食,粮食都是老子汗水摔八瓣换来的,不是贼偷的,更不是大风刮来的。”
四姐被吓得放下碗筷,她象猫一样钻进我奶奶的怀里去了。
四姐在我奶奶的怀中,人却并不老实,她打破砂锅问我奶奶:“婆婆,姑奶奶是啥,啥是姑奶奶?”
我奶奶低声道:“傻无险,你快别问了,那是骂人的。”
这还不是我们家最乱的,我们家最乱的顶数我五姐在生病之时。
我五姐尽管瘦弱,可是她哭的能量却极大,五姐的哭声并不十分响亮,但她哭的过程极其漫长,犹如绵绵小雨,没有尽头。
每当五姐被生了病,她吃药哭,打针也哭,哭得没完没了,哭得我们全家精疲力尽。
有路人经过,听到我五姐的哭声,那人笑着说:“咳,这个健康啊,当年人家红军用脚板走长征,而她现在竟用嘴巴走长征。”
说起我五姐吃药,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五姐吃药需要好几个人伺候,端水的给端水,递药的给递药,另外还得有人给摩挲嗓子。
五姐的身体还真是有些奇怪,她不仅吃粗粮呕吐,吃药也吐,往往好不容易才刚把药给吃下去,药立刻就被返了回来,被吐得满地。
每每此时,我妈就在一旁大声叹息说:“唉,健康,我的五奶奶啊,妈真想用刀把你的身体打开,看里面是不是被住着妖怪。”
比较之下,我五姐还是喜欢打针,可是打针贵,一针青霉素就是好几毛,每次我五姐打针回来,我爸都要被心疼上好几天。
凡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从五十年代末期,至六十年代中期,这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时光,全国上下大炼钢铁,吃食堂,人人家中不许点火做饭,一旦谁家的烟囱往外冒烟,他就会被拉去批斗,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人们只有一个字:饿,草根树皮,能吃的都被吃得精光,很多人都被得上了浮肿病。
吃食堂,就是吃大锅饭,全村所有人都在一口锅里吃饭,人们按等级吃饭,饭被分为四个等级,象我爸之类的男人属于壮劳力,他们吃一等饭,象我妈之类的妇女,她们吃二等饭,至于象我大姐和二姐之类的学生们,她们的等级最低,她们吃四等饭。
然而此时,正是我大姐、二姐和我三姐长身体之际,每顿那点少得可怜的饭菜,远远无法满足她们身体的需要,于是每每在我爸吃饭时,我大姐、二姐和三姐就站在一起观望,她们一边看我爸吃饭,一边吞咽口水。
而我爸视而不见,他自顾埋头吃饭。
我妈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她说:“她爸,你看丫头们多可怜,她们看你吃饭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你就把饭给她们匀一口吧。”
我爸阴沉着脸说:“眼前被站着三张嘴,我匀出一口饭给谁吃?”
我妈说:“那你就匀出三口,每人给吃一口。”
我爸不快的说:“给匀出三口,我的饭碗就被见底了。”
我爸说完,他一起身,端着碗去别处吃饭了。
我三姐欲要跟过去,被我妈一把拽住。
我妈骂我爸道:“蒋光头,你个刽子手,你连牲口都不如,牲口还知道心疼子女呢,你就知道自己塞,你就躲在一旁慢慢塞吧,直到塞死你为止。”
我爸不说话,他蹲在院口将饭吃得飞快,仿佛吃得慢了,就会有人过去抢他的饭碗。
我爸的此副样子让我妈气愤不堪,我妈喋喋不休大骂我爸:“你个老不死的,你枉为人父,你根本就不配有子女,你只配去庙里当和尚。”
我爸好不容易吃完饭,他扛着农具走了。
我妈余怒未消,她又改骂我的姐姐们:“老大老二和老三,你们一个个全都没出息,人家塞人家的饭,你们在旁边看啥,即使你们把眼睛看穿了,人家也不会赏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不知道那不是人吗,那是畜生,他也不是你们的爸。”
我姐姐们一起看着我妈说:“妈,可是我们饿。”
我妈闻听此言,她开始流泪。
我奶奶走过来劝我妈说:“连翠呀,你也别怪福海,福海是这个家中唯一的壮劳力,他首先得把肚子吃饱了,不然他哪有力气去挣工分,他挣的工分最高,我们这个家不是全都指望他吗?”
我妈泪水长淌说:“妈,道理我懂,可是作为爸爸,他也太狠心了,丫头们那么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居然都装作看不见,有他那样当爸的吗?”
我奶奶长长的叹息道:“唉,福海这个人心肠是有些硬,可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怪我没把他生好。”
我妈擦一把眼泪说:“妈,这咋能怪你,是他不知道心疼儿女。”
奶奶摸着为我妈擦拭眼泪道:“连翠啊,不管咋说,福海被有着一副好身板,他才被有着一副好劳力,他才能被多挣工分,养活我们这个家,别的不说,单说家里几个学生的学费,不都是靠福海挣工分换来的吗?所以,念在福海能挣工分的份上,我们就多多谅解他,每个人都各有短长,我们应该多看看他的长处,连翠,你说对不对,若是一心只看对方的短处,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妈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不再流泪。
(摘自《我的亲人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