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何而来?——读斯宾塞•韦尔斯《出非洲记》(续)
网易社区 发表于 2009/12/05 03:10 修改于 2010/01/17 22:04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比较之下,国外学者就要比我们国内的学者客观得多。如理查德·利基在引述卡瓦利-斯福扎和伦敦大学的沙欣·鲁恰尼(Shahin Rouhani)对现代人多区进化理论的批评时,不仅承认他们提出直立人在多区进化为现代人,需要在大范围、长时间内维持基因交流,但在200万年前,直立人已经出现在非洲以外地区,这种基因交流实际上是不可能发生的论据是合理的,而且还为他们提供了考古发现中的现代人行为上的证据。他说,从现代人打制的窄叶石的技术上看,它在十万年前已经出现在非洲,尽管非洲的化石记录稀少,但也支持它们起源于非洲。(《人类的起源》第69~第72页)在一些权威的考古学教材中,也很快采纳了这一理论,如伦福儒的《考古学》。(Colin Renfrew, Archaeology. p.142~143, Thames and Hudson 1991)说到这里,我还要提一下,韦尔斯本人在书中也质疑中国的一些学者为了证明东亚智人是从当地直立人进化而来,否认它们起源于非洲所提出的“地区连续性”进化模式。他说:“基因研究的结果表明,移民到东亚的现代人和直立人之间,没有出现过交融的现象———如果有,他们生活在4万年前的后代不可能逃过考古学家的眼睛。”他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就是中国的分子生物学家金力等人对东亚各地一万二千多名男性取样研究后的结果,“结果表明他们每个人(的基因)都可以回到5万年前的非洲祖先。 ”(第98页)金力现在是复旦大学的教授,这项工作是1999年他在德州大学休斯敦人类遗传学中心工作时发表的,选取的样本来自东亚、西伯利亚、中亚、东南亚、大洋洲等地域的163个人群,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金力等人的结论就是:北京人、山顶洞人等并不是中国人的祖先,我们的祖先来自非洲。因此从基因的证据上讲,拉登和布什,以及今天全世界不同种族和肤色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非洲祖先!
根据线粒体DNA,最早的现代人基因出现在15万年前的非洲夏娃身上,而亚当Y染色体的年代距今有五万九千年,这里面的时间差距该如何解释呢?韦尔斯告诉我们,迟到亚当出现的时间只是一个4万到14万年的平均数。因为在基因序列表中,线粒体DNA和Y染色体是独立的,它们都包含在现代人的基因当中,此前再也看不见基因的多样性了。因此,它们是不是在同一时间相遇对于否定人类的多区进化没有什么意义(第45页)。而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讲,我们更关心遗传学中的亚当是谁?夏娃和亚当的子孙是如何散布到五大洲的。
很幸运,在基因研究中人们发现了非洲以外的,生活在三万一千到七万九千年的男性远祖基因,遗传学家给它起了一个难听的数字化的名字——— M168,这大概就是今天数字化生存的结果吧。在女性远祖的基因谱系上也找到了距今约5万到6万年的线粒体L3,就是他们的后代走出了非洲。简单地讲,除了非洲人,今天所有人种都带有M168和L3基因。我们继续追踪M168和L3基因的走向,就可以看到从M168上分出了M130,这是澳大利亚人的标记。接着又分出了M89,时间约在5万到3万年,这是中东人的标记。也就是说,非洲人身上没有M130,澳大利亚和东南亚人也没有M89。大约在4万年,M89上分出了M9,这是所有欧亚人的祖先。M9的后代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向东移动时出现变异,分化出了M20和M45,时间约在三万五千年前,M20主要在印度,M45向东迁徙时遇到了天山的障碍,无法进入中国的西北地区,他们就是今天中亚人和部分印度人的祖先。另外一部分M9的后代继续沿着天山向东、向北迁徙,绕过戈壁等沙漠进入中国,他们给后代留下的标记是M175,今天所有的东亚人都有M175,它之后又分化出“稻米基因”M122。这样说或许太烦琐,我根据韦尔斯在书中提供的几幅基因图,综合成为下图:(此图详见《博览群书》2004年12月第51页)
通过基因谱系的研究发现,在欧洲几乎没有中东部落的基因。这就是说欧洲人是源自向东迁徙的M9中亚集团,他们的基因里面有标记M173,是从M45分化出来的,时间是约在3万年,这个时期正好是欧洲晚期智人克鲁马农人的生活年代。就在同一时期,M45的一支,被遗传学家称为西伯利亚标记的M242在2万年前出现在西伯利亚,并移民进入了美洲,他们带有的基因标记是Y染色体M3。另外,在美洲人身上还发现了来自大洋洲的海上移民标记M130,这说明美洲的移民浪潮有2次,第一次是经西伯利亚到达美洲,第二次就是5万年前经过印度、东南亚到达澳大利亚的M130集团回溯到西伯利亚再进入美洲,时间是在1万年以内,从这一批由东亚进入美洲的M130人群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中国人或者日本人身上都有的M175基因标记。在今天的美洲考古记录上,也为基因传播提供了证据,当地没有找到2万年以上的文化遗址,这完全可以和基因谱系的时间吻合(第113~118页)。参看图二:(此图详见《博览群书》2004年12月第51页)
读到这里我感到有点疑惑。按照韦尔斯给出的基因谱系记录,5万年左右就到达大洋洲地区和东南亚的M130集团,其时间远远早于在2万年前到达西伯利亚的M242集团(55页),它们为什么没有在5万年以后、1万年之前的任何一个时间段进入美洲?另外,根据化石记录,澳大利亚的现代人是由爪哇直立人发展而来。有学者(A.G.Thorne)强调其中可能与我国的柳江人有关,中国的考古学家则认为是澳大利亚人和东南亚人是由中国传入。(吴汝康:《古人类学》,208~209页)我们知道,柳江人的测年不超过3万年(最新的测年在距今7~13万年之间,这是广西学者做的,还没有得到独立机构的核实。如果它成立的话,这对晚期智人非洲起源说是一个挑战)。如果存在东南亚的M130集团返回到亚洲大陆的情况,这就可以解释柳江人和M130集团在化石记录上的融合现象。但是基因记录却显示,第二次从东亚进入美洲的M130集团没有M175的基因标记,难道他们就没有与东亚大陆的M175集团相遇?那么怎样解释M130和柳江人的融合现象呢?我看过金力领导的人类基因课题组的有关报道,他们对中国1万多名北方人、南方人的血样进行的DNA分析发现,没有1个人的DNA结果表明他的遗传体系与世界其他现代人不同。他们认为,现代人从非洲先到地中海沿岸再到东南亚,然后从东南亚进入中国。韦尔斯与金力的研究结论稍稍不同,他引用了卡瓦利-斯福扎的研究结论说;斯福扎在中国同行的帮助下,发现中国南方人和北方人虽然同为汉族,其实在基因谱系上,他们是在几万年前分别来自南北二条的传播路线(第99页)。所以双方都主张大洋洲和东南亚的M130集团的确进入了中国南方。可是为什么在1万年左右他们的一支与该大陆的任何人群都不发生交往,掠过东亚大陆沿海径直到了美洲?从其漫长的迁徙路程上看,这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它是不是有点不符合“奥卡姆剃刀”原理呢?
三、混乱的基因
当卡瓦利-斯福扎注意到Y染色体是按照父系遗传之时,就萌生了做姓氏基因研究的念头。从姓氏基因资源的多样性和可靠性来看,中国历史悠久,汉族世系按父系传递,家族谱牒一类的资料丰富,无疑是最理想的地方。早在1985年,斯氏就来到中国寻求合作研究。如今这些研究成果已有阶段性的报告发表。这项有趣的工作完全是建立在传统社会中Y染色体稳定遗传的基础上面。在今天全球化日益迅速的情况下,姓氏基因的测试有时就完全出乎人们的预料,我怀疑后人如果再做同样的工作恐怕就有许多麻烦。韦尔斯本人在书中就讲了他亲身遇见的问题。
韦尔斯作为遗传学家,同时还身兼作家和电视制作人,有一次他做电视节目向观众介绍人类起源于非洲的理论,这时有来自爱尔兰、日本、巴基斯坦和加勒比海的黑人等4位男子自愿提供了Y染色体。测试的结果是:爱尔兰人有欧洲基因M173,日本人有M122,巴基斯坦人有M89,那位加勒比黑人则令韦尔斯大吃一惊,他的基因标记中有欧洲的基因标记M173!在非洲人基因中从来就没有发现过M173,这是怎么一回事?韦尔斯告诉我们,这很可能说明他那个家族的一段辛酸历史,他的男性祖先中有一位欧洲人,这是奴隶时代的后果(第152页)。这样的例子在美洲、在有白人殖民地的地方还可以见到很多,是人类流动性的反映。
故事到此还不算完,在今天的科学家信心百倍的利用基因技术检察古代人类发展线索的同时,全球化和商业化却正在以比殖民时代快百倍的速度,混淆传统人群的基因库。不同人群之间的通婚、商贸往来、投资移民和城市化运动等,不但正在消灭语言、传统、风俗的差异,使世界看起来更像一个村落,也使本来清晰可辨的基因谱系变得混杂不堪。在基因多元化消失的趋势下,韦尔斯指出:“过去永远不能相遇的人,现在就住在你隔壁。……人类正如基因数据所显示的那样,人群与人群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融合正在消解古老的、地区性的基因多样性,取代它们的是世界主义大熔炉的标记。”(第159页)此事的好与坏,全在个人观察问题的角度,韦尔斯本人还是比较乐观的。但是在我看来,人类在掌握基因技术解读我们远祖故事的同时,也必然会为这种好奇心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该我们的后代付账而已。
人类从诞生起就一直在追问在寻找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走向何方。韦尔斯在《出非洲记》中告诉我们是来自非洲,同时也警告我们,有一天这些人类基因的旅程记录会全部丢失。作为遗传学者他回答了宗教的创世问题,作为科普作家,他讲述了基因科学进展的前沿问题,作为人文学者,他也考虑到了代际公平的问题,对人口的爆炸不无忧虑,同时提醒人们拥有科学的工具也就负有社会的责任。这些都是书中有意思的地方。不过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韦尔斯讲的基因故事动摇了进化论的基础,尽管在今天大众知识体系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们都是非洲夏娃和亚当的子孙”这个观念。对于这一点我们倒不必在意,托马斯·库恩(Thomas S. Kuhn,1922~1996)说过,科学的发展只不过是范式的转换。只要当新观念有足够人气的时候,就会出现科学的霸权,那时不免出现人人都谈论我们来自非洲。所以在现代人类从哪里来的问题上,不论是主张人类的多区进化还是主张单线进化,征服大众的既不是理论和权威也不是传统和意识形态,最后还是要靠科学证据本身。
(《出非洲记——人类祖先的迁徙史诗》,斯宾塞·韦尔斯著,杜红译,东方出版社2004年5月版,2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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