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代尔《地中海考古——史前史和古代史》/赵诚
《社会科学论坛》 发表于 2009/11/07 05:32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法国史学年鉴学派大师布罗代尔, 对地中海15—17世纪的研究举世闻名。《地中海考古——史前史和古代史》,是他研究15—17世纪地中海历史的一个副产品。这部书稿在布氏生前自己已遗忘,他去世后由人发现才得以面世。2005年中文版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有论者认为,本书学术性较布氏前两部在中国面世的巨著略低。我不这样看。因为只有布罗代尔这样有深厚学术功力的学者,才可能从宏观上把握古往今来地中海从自然到人类的各种力量对文明发展所起的作用。听听史学大师对地中海文明的起源和早期历史的讲述,益处良多。
《地中海考古》是一部史论结合的著作,本书考察了地中海地区从第三纪以来的地质变化,冰期和间冰期地理气候的状态,特别关注到这些变化对在这里活动的人类的影响。他指出在距今四万年前的最后一次冰期(维尔姆冰期)和地震的双重打击下人类的另一支先民尼安德特人消失。尼安德特人最早学会了人工取火,这是农业革命前人类社会最重要的生产力革命。尼安德特人与我们的直接祖先智人曾在欧洲和地中海周边共存了十几万年。本书指出:早期人类在使用石器的技术上有进步与落后的差异。但是,人类社会之间也在慢慢地交往,从旧石器时代开始的,用了几十万年的时间,到旧石器时代中晚期,不同人群使用石器的技术的发展水平,在地中海周边仍至整个旧大陆达到了均匀地分布。这说明人类群体之间的生产技术是相互模仿学习的,交流促进人类进步。但技术进步的先后决定了不同社会群体的活力,在技术上先进步的社会群体对其他群体无疑处于优势地位。“旧石器时代末期,特别是新石器时代,当技术进步(相对)加速时,差距才真正显现出来。一些‘特权地区’出现了,发展水平开始参差不齐。不过,参差不齐的现象一如既往地引发了更为频繁的交流——出于互补性——从而再次推动社会进步”①。
布氏在书中指出在新石器时代地中海东岸技术先进的一小群人率先闯入文明,拉开了人类文明的序幕。公元前8000年前在地中海西部技术进步缓慢时,在地中海东部出现了技术加速进步的势头,新石器革命和制陶业、畜牧业、农业在地中海东部出现了,这些最早进行生产力革命的人拉开了与其他人的差距, 他早于苏美尔和埃及文明两三千年就有了定居的村落、和神庙②。人类早期的文明点,在地中海东海岸陆续诞生,从“富饶的克瓦桑”到小亚细亚,最终孕育了苏美尔和埃及两个巨大文明。
我们所说的古代两大文明,按今天的视野看,当时的地域都不算大,美索不达米亚和上、下埃及总和各自也不超过2.5万平方公里,但他们对人类的文明产生了巨大影响。
尽管两大文明几乎同时产生,但苏美尔文明先于埃及文明出现这一点没有争议。专家们都认为早在埃及之前,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就有了 “步犁、轮子和文字,稍晚一些还有货币”,苏美尔的文字虽然已释读成功,但史学界对这个人类最早的文明如何起源,仍有许多不清楚之处。埃及的尼罗河文明有许多自己的特色,但与苏美尔文明的关系,也有可探讨的空间。例如布氏关注到在埃及冲向文明之前,受苏美尔文明影响的亚洲“小股移民和……工匠的渗透”,对于“尚未建立的尼罗河王朝的催化性影响”③。
布氏描述的苏美尔文明的基本要素有:宗教、王权、君主、城市、灌溉渠、文字。文字产生后,得以建立财务制度并把政令传达到远处。城市社会有诸多迫切的需求,并且不断创造新的需求和新生事物,贸易广泛展开,经济圈的界限得以突破。王朝的繁荣出现了更多的需求,贸易促使许多产业和艺术品发展,进行贸易就需要交通,布氏在书中指出:伴随着人类最早的苏美尔文明和埃及文明出现的是水陆交通的革命。交通在人类文明中起着重要作用。在公元前4000年两河流域就存在的驮驴队、四轮马车的陆路贸易。从可溯源到公元前4000年—公元前3000年的帆船内河航运,到公元前2600年时,埃及和(叙利亚)比布鲁斯已有了非常发达的海上运输贸易,运往埃及的大宗商品有黎巴嫩的雪松、死海的沥青、托罗斯的黄金和叙利亚的油和酒,两大文明的交流进一步促进起了文明的成长。
文明一旦产生,就展现出其巨大的创造力。从石器到青铜、冶铁,从内河小船到航海战舰,从骑兵到重步兵,我们看到,每一种新的技术,甚至是新军事技术的出现,都可能引起社会和政治的革命。布氏注意到雅典的梭伦改革,与重武装士兵出现是相关的。因为重步兵的出现使每一个士兵在战术上对战场的胜负都有着重要作用,因此,也加重了他们在国内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铁的历史,书中介绍图特安哈门(图坦卡蒙)法老墓中发现的焊接铁枕,大约是公元前1350年的产品,但有规模的冶铁业大约是在公元前12—8世纪高加索和西里西亚一带出现,但几乎与之同时碳钢冶炼出现赫梯帝国(新王国—公元前 1400—前1200年),并长时间垄断这项技术。使用碳钢武器的赫梯人所向披靡。公元前1193年赫梯灭亡后,铁匠的流散,大约在公元前9—6世纪后, 铁器才逐渐普及地中海沿岸④。
随着这两大文明不断地在地中海周围辐射,把许多不同的人种和民族都吸引到文明中来,并不断演进催化出层出不穷的文明体——国家。阿卡德、巴比伦、亚述、赫梯、迦南、以色列、腓力斯、腓尼基、希腊诸城邦、波斯、马其顿、迦太基、罗马……不可胜数。这些国家在地中海上和平贸易,文化传播、征战厮杀、移民建邦、从埃及几十个王朝一以贯之的世袭法老到雅典的民主改革等组成了一幅历史巨画。其中地中海文明中最为灿烂的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化的产生和繁荣与海上对埃及和地中海沿岸的贸易密切相关,而这些对后来希腊的文明发展都有着重要影响。最后罗马帝国的征服,标志着地中海古代史的终结。罗马帝国虽然庞大,在军事征服和文化征服的背后,它还是与帝国各地的原文明体的文化宗教进行了有弹性的妥协,在罗马的统治下,地中海原有的各文化生活圈,也打上了罗马独特文化和法治的深刻印记。
这是名人辈出的历史时代,从王朝创始人、埃及法老到征服者,文化的创新者等等,如满天流星,华彩四溢。同时也是一个有许多渺不可考的无名英雄们创造出了各种文字和许多新技术、新艺术的时代。迷人的地中海令人神往!“的确,地中海是一个有机体,它试图把沿岸各国联系起来”⑤。地中海文明是两大文明的影响下,各个有创造力民族的文化相互影响交融后的大文明体系。从这里我们看到了文明是怎样的诞生、创新、壮大、演进。对人类文明有兴趣的人,《地中海考古》是值得一读的书。
注释:
①②③④⑤布罗代尔:《地中海考古——史前史和古代史》第20、33-40、43、144-146、244页,[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