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旗人的家教严着呢 要不哪有300社稷

北京晚报 发表于 2009/09/18 03:32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主题字词: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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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识多年的英姐从家里的衣柜中拿出一张褪了色的民国时代的老照片给我看,并告诉我这上面的一群男女就是她的满族大家庭成员。祖上是满族正黄旗的英姐长得细眉细眼,面若银盘。平日里,那端庄的坐派,那举杯拿筷的架势,送人一定要等客人消失在视线中才退回屋里的习惯,都让人领教了不少老北京旗人的规矩。

宫里出来的三姨姥姥

  照片上坐在英姐老祖右手的那位仪态端庄挽着发髻的中年女子是英姐的三姨姥姥。“三姨姥姥是家里最风光的女人了。早年,旗人家的女子不能随便结婚嫁人,先要由宫里挑选。那会儿,年轻貌美聪明过人的三姨姥姥就被选入了宫里,虽然没被皇上看中做妃子什么的,但也留在宫中侍奉宫里的娘娘。”英姐说,那会儿,旗人是以能够服务于皇宫而自豪的。后来,大清朝一没落,三姨姥姥便披着皇上赐给的坠满宝石的斗篷出宫了。出了宫的三姨姥姥慢慢融入了外面的现实世界里,她卖了一部分的宝石,换得银两,和自己的妹妹,也就是英姐的二姨姥姥合伙在顺城街一带开了一家铁工厂,做铁活儿,还管修理汽车,生意还算不错。三姨姥姥的娘家就住在南池子南口的飞龙桥胡同,“那是一所挺大的宅院,我小时候常听我妈说起她年幼时在那里的生活,她小时候常在故宫附近的河上和我的老姨姥姥一起滑冰嬉戏……”可结婚嫁了人的三姨姥姥后来没有住在娘家,而是搬到了菜市口一带的烂漫胡同,解放后也一直住在那里。英姐说,她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那阵子,三姨姥姥还常来她家串门儿,“老太太那会儿还穿着黑绸子大襟袄,头发梳理得特光亮,端庄地往那儿一坐,散发出淡淡的梳头油的香味。”“三姨姥姥说话时总是慢条斯理轻声细语的,进门就唤我大哥给她沏壶茶。那会儿我们家孩子多,日子过得挺紧巴,三姨姥姥就总对我妈说,二姑娘,别太麻烦了,就做碗面吃吧!”自己的日子也过得挺清苦的三姨姥姥,每次来都忘不了给郑家的孩子带些酥皮点心什么的。英姐说,从没有听三姨姥姥一脸委屈地抱怨过什么,老人家也不太张扬自己的身世。

  活了一百多岁的三姨姥姥,身体始终十分康健,头脑也特别清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拍电影火烧圆明园的时候还接受了人家的采访。说起宫里的事儿来,老太太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如数家珍。“老人一生过得心平气和,到死也没有受罪。”英姐说,那天早上,三姨姥姥嘱咐自己的闺女给她做点油豆腐,说自己吃完以后就打算睡觉。结果,油豆腐还没端上桌,老太太就说有点儿累,先睡了,这一睡老人家就带着满脑子宫里的旧事,驾鹤西归了。英姐说,三姨姥姥走时一点儿动静没有,真正是寿终正寝。

能屈能伸的郑老太太

  说完三姨姥姥,英姐又指着照片中那位与她自己面相十分相像,烫着民国时代摩登长发的年轻妇人说,这是自己已过世的母亲,娘家父亲姓王,但因后来嫁了姓郑的汉人,人称郑老太太。说起郑老太太,还得由她那满族娘家说起。英姐告诉我,自己的姥爷王可义早年可是北京城里有名的石匠,曾主持修建过丽水桥,受到曾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副总统的黎元洪的表彰和接见。1924年12月,北京开通了第一条有轨电车,那轨道上的石板也都是王可义带着人铺建的,堪称老北京城里的有功之臣。

  在南池子一带长大的郑老太太,自小生活优越,在家又受宠,每日里除了上学就是玩儿,打麻将,听戏唱戏,溜冰逛庙会,压根儿没做过什么家务事。后来结婚嫁人之后,可真应了一句老话儿“享什么福,受什么罪”。郑老太太自己的家就住在大栅栏西街观音寺一带,离娘家说来不算远,但自己的生活毕竟要靠自己安排了。“她刚结婚那会儿,好不容易学会了生炉子,可晚上就犯难了——不知道怎么封火!街坊们都说我妈特不会过日子,生炉子特费劈柴。”英姐笑着回忆说。但郑老太太不是个爱服输掉眼泪的女子。那会儿家里人口多,常常一屉馒头要蒸十来个还不够吃的。可个头不高的郑老太太一点不含糊,案子上一边揉着面,嘴里一边哼着评戏。常常是抱着刚揭锅的热腾腾一大笼屉馒头,乐呵呵地大声吆喝着:快来吃大个的白馒头喽!逗得街坊邻里都笑个不停。

  人人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家几乎都是兄弟姐妹一大群,生了六个孩子的郑老太太,把“给孩子们吃好,让他们嘴足,好长得壮实” 当作自己最大的事业。最让郑老太太引以自豪的就是“我有俩塔高的儿子”,她还常用诙谐的口吻称自己那淘气的大儿子“活土匪一个”,那闷头儿不爱言语的二儿子就成了“蔫土匪”。再穷的日子里,郑老太太玩儿的兴致却一点儿不减,搓麻将时还每每大获全胜,“我一人卷他们仨”,是常有的事儿。打小养成的听戏的习惯使郑老太太一辈子都不能做个“安分守己”的家庭妇女。英姐说,我们老太太可真是个戏迷。那年,怀着英姐已经临产的郑老太太还坚持去吉祥戏院听戏。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给娘胎里的英姐一个不小的打击,她成了一个早产儿。好强,不服输的郑老太太,生英姐时一定要给这老闺女起个响亮不窝囊的名字,于是英姐和穆桂英同名不同姓,盼得就是将来这闺女能独当一面,像当妈的一样,富贵之时能享福,遇到困难不含糊。

  “破落贵族”的生活是不好打发的。英姐的妈“上半个月吃点心,还要吃细皮儿的,喝着小壶酽茶。到了下半个月,吃窝头连渣儿都捧在手里不敢糟蹋了。”英姐用“睡觉时头儿朝里”来形容日子过得紧时那窘迫的情形。虽然那时郑老太太的娘家也时常接济点旧衣服,拿到农村也能换点粮食什么的,但没有过日子经验,不懂计划的郑老太太还是常常让自己家的日子出现“窟窿”。1945年郑老太太的大儿子出生那会儿,身为旗人的妈给自己的大胖小子办满月当然不能输了脸面,于是,萃华楼里老早就定了一桌筵席,可下半个月,过日子没钱了,怎么办?于是,把胖小子往怀里一抱,扭头儿回了南池子的娘家,一呆就是半个月,吃喝就全不愁了。回忆小时候的日子,英姐总是感慨:我们老太太特不懂吃饭穿衣量家当那一套,多穷都坚持要亮灯旺火,多穷家里都得预备茶叶。那都是为了不输人气。英姐回忆说,过去妈出趟门走亲访友, 都要穿上旗袍, 套上那讲究的杏黄呢马甲, 出门还得叫三轮。“就要摆那个派头呗!”

  英姐说,别看家里穷,但妈在家里给孩子们立的规矩特多:晚上孩子不许哭,在家站着不许扶门框,踩门槛。坐在炕上不许跷二郎腿。长辈在,小辈只能站着。吃饭不能出声,手得扶着饭碗,吃饭时还不能看别人的碗……这诸多的规矩要想让家里的六个孩子都熟悉习惯,那是需要点时间调理的,于是家里的孩子,特别是大儿子大雪小时候真没少挨揍。英姐说,因为母亲那严格的家教,她和兄弟姐妹们到现在也还固守着很多老习惯,自己的孩子们也必须“坐有坐相,站有站样”。

  心地善良的老太太常爱说的一句话是“疼别人的孩子,修自己的孩子”,意思就是对别人的孩子多一份关爱,等于给自己的后代积德。

  也因此,郑老太太再穷也爱拿吃的喝的分给街坊四邻的孩子吃。自己的儿子和谁打了架,吵了嘴,郑老太太也总是先说自己的孩子,从来不“护犊子”。

  收起老照片,英姐叹了口气,说母亲吃了大半辈子的苦,现在儿女都有出息了,可惜老人家却没有享福的机会了。性子火爆的郑家老太太过世较早。老话说六十六,缺块肉,老太太就真没迈过这道门槛儿。突发的心脏病让郑老太太几分钟之内与老伴儿和儿女阴阳两隔,“我妈走时一点没受罪。妈活着时常爱念叨自己老了可别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让儿女伺候给他们添腻歪,要死就痛快利索地死……”英姐告诉我,郑老太太去世时,好多人都来送行,就连哥哥单位的人都来了。英姐说,认识老太太的没有一个不伸出大拇指,夸她这辈子活得有声有色,任何情况下都不唉声叹气,是个仁义且颇有肚量的满族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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