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与薄一波/李慎明
xinmaopai 发表于 2009/08/14 21:49 一品 人文历史 (www.ywpw.com)
我曾在王震老身边工作过十多年。2008年,是王老诞辰一百周年,也是我尊敬的前辈薄一波老诞辰一百周年,回想起王老和薄老的亲密交往,很难自已。
我是1982年底到中南海工作的,早晨上班比较早,晚上下班比较晚。薄老就住中南海,我们常常遇见薄老一早一晚在室外散步。他走得不紧不慢, 警卫员在身旁拿个收音机,他便边走边听。无论炎热的酷夏还是寒冷的严冬,他几乎从未间断。那时,工作是忙,但主要是青春年少,自己还不知每天锻炼身体的重要,见薄老锻炼,只是很佩服他老人家的毅力和坚持。我们这些年轻人,遇见老人家散步时,总是提前下了自行车,推着走过。他见了,常常说:“嗨,别客气,你们走你们的。”慢慢薄老也认识我了,有时打个招呼,叫声“小李子”,问:“王老最近在忙些啥?”“他身体怎么样?”有时他索性停下来,问一点国际国内的大事,似在考问,也似自己在思索。
1982年9月,薄老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并且排在副主任的第一位,主持日常工作。在1985年9月召开的党的全国代表会议前夕,中央决定提议王老进中顾委,并任副主任。那天,王老从中南海开会回来,带回的文件让整理,我发现拟定的副主任的名单中,王老排在第一位,薄老排在王老之后,仍任常务,但又发现王老用铅笔把薄老圈到了自己的前边。王老见我若有思索,笑了,说:“是我坚持的。薄老可不简单,他是个老资格,党的八大时的政治局候补委员,常常列席政治局常委会。他文韬武略出类拔萃,要不然能在阎锡山那里开出一片新天地吗?他是党、政、军、群、财、文等项工作样样行。我哪能排他前面?” 但后来在公布选举结果时,王老仍然是排在副主任的第一位。王老说:“薄老很谦虚,他坚持这么排。我们俩都坚持,推来推去。但他说他是常务,有这个权力坚持这个提议。”王老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这就是老一辈,见了荣誉谦让得如此真挚。而现在的个别年轻干部争荣誉、争位置,甚至不择手段,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吗?想起王老这次对薄老的评价,可不可以这么说, 薄老走了,也就是以毛主席为核心的第一代领导集体里的最后一位重要成员走了。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王老和薄老都十分支持小平同志领导的改革开放大业。1984年春天,王老陪同小平同志到深圳、中山、珠海、广州、厦门、上海等地走了一圈,回来后给中央写了一个陪同考察的报告,概述了小平同志沿途的谈话,并谈了一些感想与建议。党中央很快在政治局范围内印发了这个报告。根据小平同志的提议,1984年3月26日至4月6日,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召开了沿海部分城市会议,讨论进一步开放由北至南的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上海、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北海14个沿海港口城市。会议也印发了这一报告。王老和薄老都参加了会。那几天,两位老人家显得都很高兴。中间的一天会上,王老带回薄老在会上用便签写给他的一封短信:“王老:看了你写的随同小平同志视察工作的报告,得益匪浅!除得知小平同志在重大问题上的意见(在小平同志约谈中,我更加深了在你《报告》中某些观点的认识)外;我特别感兴趣的(或感到深刻的)是:小平同志在视察中,处处扣住、想到党的重要方针政策,并加深、发挥,其中特别:一、对外开放政策(在与我谈话时特别讲到与西方资本主义搞关系的意义);二、选拔三梯队问题;三、翻两番的意义等等。高!你的报告中作了较细的叙述(谈话行动的细节)……我建议加个按语,发各地。……这是我的一点较深的感想,特此告知。我说的是否对?拟在同你专此谈话时奉告、详细推敲!”此后,两位老人家又专门几次约谈了如何支持小平同志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的问题。 1993年4月,薄老在回忆这一情节时说:“有人说王震同志保守,套用陈云同志的话,那就是‘活见鬼了’!”王老进了中顾委,与薄老在同一个大屋檐下办公,两人往来就更多了。两人经常谈话聊天,其中主要话题,就是谈论必须坚持改革开放和如何进一步更好地搞好改革开放问题。
王老和薄老都很赞成小平同志在纠正毛主席晚年错误的同时,充分肯定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地位与作用。1986年4月9日下午,王老来到中顾委自己的办公室对我说:“你去看薄老在不在,我去看看他。”当得知薄老在外边开会时,他便说:“你把在家秘书找来。”薄老秘书董宏来了。王老对董宏说:“听说,薄老最近要到湖南岳阳,现在有些非毛化的现象,毛主席的家乡很少有人去了。薄老是毛主席、周总理、少奇那时政治局的,又是被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打得最重的一个。建议薄老到毛主席家乡韶山去看看。少奇同志的家乡也可走走。然后照个像,发个消息。薄公去一下,也体现了他一贯的政治家的风度。”事后,我听董宏说,薄老本来就有此打算。董宏把王老的话给报告了,薄老说:“英雄所见略同。”6月21日,王震得知薄老成行,即挥毫给薄老写道:“湘人传来信息,我公访问毛、刘、彭(德怀)老一辈故居”,这“是一件令人感奋的喜事”,“由于你曾经是毛主席为首的最高领导集体的一位,尤有历史意义”。
回京后,薄老即约又与王老见面。薄老对王老说,到毛主席故居参观人数最多的是1966年,290多万人次。1976年以来,逐年减少。 1980年达到最低点,23万多人次。1981年后逐年上升,1983年达40余万人次,1985年多达50多万。薄老说:“小平同志真是伟大。1980 年答意大利记者问时,明确说,没有毛主席,至少我们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这句话,真说到家了。”王老听后很高兴,他说:“四项基本原则中,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也很重要。中国丢掉了毛泽东思想就是灾难!”
王老和薄老还都十分重视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王老晚年爱听评书,喜爱上了袁阔成评说的《三国演义》。1985年12月27日下午, 他约薄老、宋任穷、胡乔木、邓力群、英若诚等同志一道在中顾委会议室会见袁阔成。王老先来个开场白说:“《三国演义》是我国古典文学名著,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艺术结晶。袁阔成等同志对它剔除糟粕,发扬精华,用评书艺术形式介绍给亿万听众,这对提高我们民族的自尊心、自豪感,有着重要的意义。中华民族需要大一统,需要一个长治久安的局面,袁阔成同志把《三国演义》中的这一道理讲得很生动,给我们这些眼睛不大好的老人以很好的享受。” 他还说:“我们民族有着丰富而又宝贵的文化遗产。有人搞民族虚无主义,贬低中国、否定中国,主张全盘西化,人民群众是坚决反对的。” 胡乔木同志在发言中说:“中华文化中有很多珍宝,当然也有糟粕。但现在有的人对中华文化根本没有研究,认为中华文化留给我们的只有坏的,没有好的,包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都是错的。甚至连中国的人种都要怀疑。这样的人还提出了‘低头向钱看,抬头向前看;一切向钱看,才能向前看’。”胡乔木和英若诚同志讲过后,薄老说:“中华民族是勤劳勇敢、努力向上的民族,是有骨气的民族。为了发展自己,历来是不排除外来先进科技文化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而妄自菲薄,认为外国的什么东西都比中国好。”“我们的政策鼓励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是为了带动大家都富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这与某些人讲的 ‘抬头向前看,低头向钱看,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是根本不同的。我的老乡关云长就不那么爱钱。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能守旧,但也不能认为老的什么都不好。我们从小就不守旧,所以才有了新中国。一切为金钱才是真正守旧。我们共产党不是苦行僧,我们说的是按劳分配。尤其是现在,要贯彻多劳多得。一切向钱看,就不可能最终实现共同富裕。那些搞资产阶级自由化,主张全盘西化的言行,实际上是否定社会主义制度,主张搞资本主义制度的,这是根本违背我国人民利益和历史潮流的,是为我国广大人民所坚决反对的。袁阔成同志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精神值得肯定和表扬。”
王老和薄老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他们在生活上也相互关心。1988年7月间,王老去看薄老,回来后,带回这么一个小纸条,上边写着:“起得早,睡得好,七成饱,小步跑(常跑跑),多笑笑,莫烦恼,天天忙,永不老——录张群养生口诀送王老学习、长寿!一波。”1990年8月20日下午,王老在北戴河去看彭真同志。我当时值班未去。下午6点20分左右,王老被警卫搀扶回到驻地,随即又在北京医院驻北戴河的医疗点拍了片子,诊断为左股骨颈骨折,决定很快回北京解放军总医院治疗。此时,王老吩咐我说:“你即报告薄老,就说我骨折了,要很快回京治疗。”没出10分钟,薄老即赶到王老驻地,对王老说:“你生命力很顽强,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这次骨折在你一生中是个小坎坷,我相信你能很快康复。”两位老人分别时,紧紧把手握在一起。王老也十分关心薄老。王老回到北京,躺在解放军总医院的病床上,想到自己的痛苦和不便,对我说:“你给薄老的办公室讲,要劝薄老拄拐杖。我这里有,不知他喜欢什么式样。下边要钉上胶皮, 防止滑。他很浓很长的眉毛,有个拐杖配起来,更有风采!”薄老从北戴河回到北京后,又几次到医院探望。果然,如薄老所愿,王老生命力顽强,骨折较快地愈合,身体康复出院。
1991年11月间,王老又因患病住院,薄老经常让秘书问候。医生不允许探视,一次,薄老特地赶到医院,仅隔着病房玻璃看了看王老,并嘱咐我们工作人员一定要照顾好王老。薄老说:“现在,国际国内形势有大好的一面,也有复杂的一面,党和人民需要王老这样的人,要求他健康长寿。”1992年9 月,王老病情有好转时,两位老人终于在解放军总医院见了面。尽管那几年国际风云剧变,但交谈中,可以明显感到两位老人坚定的理想信念不改,对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充满信心,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和社会主义的光明前途充满无限的信念。这是两位老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1993年3月12日,王老在广州逝世。4月5日,按照王老的遗愿,骨灰撒在新疆的天山南北。4月9日,薄老秘书李静通知说薄老要见我。4 月10日下午,薄老召见,见面即对我说:“很可惜,王老不该走的,他若活着,有很多事要做。”说完,薄老默然半天没有作声。接着,薄老叹了口气后说:“新华社播发的王老的生平写得不错。解放前,他的功劳,不再描述也清清楚楚。问题是解放以后,还应该讲得更多一点和更清楚一点。前几天,人民日报社同志说,中宣部请我写篇悼念王老的文章,在他们报上发表。王老我是一定要写的,但两天内写不出来,字数限制在三四千字内也不行。你先帮查找核对点资料,整理个初稿。 ”接着,薄老与我谈了从1943年他开始认识王老直至王老去世两人间的接触与交往。1993年10月5日上午和1994年7月6日下午,薄老又两次把我找去,补谈“想起的新材料”。我很感动。薄老当时已80多岁,为撰写一篇纪念老战友的文章,3次加起来与我谈了近4个小时。在这近4个小时中,他畅谈了与王老近50年的亲切交往,这些,基本上都收录在200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他撰写的《领袖元帅与战友》第三辑《一个性格鲜明的共产党人——缅怀王震同志》里。
另外,薄老还谈到了1963年在昆明,他与王老谈到的如何正确对待同志特别是与上级间的误解与委屈。我自觉有一定意义,也一并录此。薄老说:“同志之间会经常发生一些意见分歧,这是矛盾的普遍性,你想躲也躲不开。如果是小事情,你可以糊涂点,以糊涂求团结;如果是原则问题,那就不能让了。但由于受各方面因素制约,又统一不了认识,有时会使人很伤神的。这里关键是要正确认识,正确处理。”“对错误的东西顶不住,又不愿屈服,心里生闷气,这是自找苦吃。将相顶上堪走马,公侯肚里好撑船。这个时候就要受得住委屈。我遇到这种情况,就是先记录下来,让时间和实践来回答。过一个时期不行,就耐心等待,再过一个时期。不要以为没有翻身之日了。一个时期内,真理可能是分不清辨不明的。但是,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真理终究是要被历史所验证,被人民群众所肯定的。有的领导,有很多长处,但也有缺点错误。历史不能由他一人说了算的。要经得起委屈,也不要太发愁。内省不疚,何惧何忧?要豁达大度,相信问题终究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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