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嫁妆 – 松江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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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要拆迁。在清理老宅阁楼时，发现二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不少松江老布，纹理款式各异、光泽鲜亮，恍如新品。老父看后，说道：“这是你娘的嫁妆。” 掐指算来，这批嫁妆，已年近60！其实，松江的老布，大有来头，有着辉煌的历史。

南宋末年的松江人黄道婆，拥有“赶、弹、纺、织”和“错纱、配色、综线、絜花”等一系列的纺织高科技，而且，她不搞垄断，也不雪藏技术，在松江地区热心地推广传播纺织技术。她织出的被、褥、带、帨等棉织物，有折枝、团凤、棋局、字样等各种图案，色彩鲜艳、美丽如画，深受民众喜爱，畅销于大江南北，以至于成为皇家贡品，用松江老布缝制贴身内衣。经过元、明的发展，松江老布获得“衣被天下”的美誉，产品远销欧美，成为中国以至全球的棉织业中心，历经几百年不衰。

记得小时候，常去金山松隐（历史上，金山属于松江府娄县地。金山产老布，广义上也属于松江老布范围内。）的外婆家小住，常常看到外曾祖母、外婆只要有空闲，就开始纺纱织布。从田里摘出棉花到纺织成布，最快在第二年。到采棉花的时候，外曾祖母就会到田里转一圈，然后指定用那块地里出的棉花纺纱。她知道好棉花纤维长，纺出的纱线细结牢靠。反之，用短纤维纺出的纱线称为烂污纱，织出的布不堪用。纱线染色时，外曾祖母会用手指沾些染缸水尝尝，加减颜料，调整配方。如此染出的棉线，织成布后，色泽鲜艳，经久不退色而牢固。孙女们出嫁用的布匹，外曾祖母更是一丝不苟，往往亲自动手打造，也会紧盯着外婆纺织，容不得一丁点的差错。出嫁的当晚，婆家人开箱看嫁妆，面对做工精巧、匀细坚洁的松江老布，往往眼睛放光，再挑剔的嘴巴也掩饰不住地大加赞赏。就这样，在如此困难年代（上世纪50年代 - 70年代），外曾祖母风风光光地嫁出4位孙女、娶进3房孙媳妇。

我小时候，从头到脚，全部用松江老布武装而成。用外曾祖母、外婆织出的布，由母亲做成里里外外的衣服裤子；衣服裤子穿破了，就用来做千层鞋的鞋底，再用老布做鞋帮，就是一双新鞋子。全家6口人，父母和兄弟姐妹4人，上下里外的衣服、裤子、鞋子、袜子等全部由母亲手工制作；除了每天必须准备的一日三餐外，逢年过节，还要制作各种糕点食品，如清明的艾草汤圆，端午的粽子，夏天的百合绿豆汤，秋天的桂花糯米莲藕，冬天的蒸糕、水磨粉面点等等。母亲的工作量之浩大，简直匪夷所思。母亲的时间，必须以秒计算。此外，母亲白天还要正常上班。

父亲忙于厂里的工作，周末才回家休息一天。父亲的爱好是手工制作家具，采用榫卯结构。木材来自宅子里的大树。一棵大树被伐倒、晾干、破成板材，最后被制成家具往往需要经年的时间。如果事情一桩接一桩地去做，一件家具的完工需要耗费几年的时间。但是，父亲的新家具一年四季都有做成，所以，他做事计划安排得挺有技术。总的来说，父亲干的活是自然与人工的艺术，用年来计算才能看出一件事情的头尾。另外，老宅外有三亩地，供父亲种植各种蔬菜瓜果。我在协助父亲的同时，也学会了种蔬菜。

上世纪70年代，用日本、西德技术建成了金山石化厂，化纤一下子就流行起来了。小伙子相亲，必定是上的下的（上面是的确良的衣裤、下面是的确良的布鞋），才有面子。家里的老布，被锁进了箱子，束之高阁。松江老布渐渐地淡出了生活。

在美国求学时，常常看到美国人的衬衫，布料款式极像小时候熟悉的老布。这时，猛然想到，史料记载自18世纪起，有大量的“南京布” 输入美国。“南京布”其实就是松江布。美国人沿袭传统，用现代技术织出了仿松江老布，很受人们喜欢。这种质朴而经纬突显的布料，穿在圆形的躯体上，既能体现现代人对绵密精准的做事风格和回归自然的生活态度的追求，也能体现出欧美人处事外方内圆的风格。

看着二大箱布料，老妈允许我挑选几种款式，让老裁缝做成衬衫。老裁缝接过老布，眯着眼睛，对布料摸了又摸，不住地啧啧称奇道，“这才是奴小辰光看到的老布！”（奴：松江话，我的意思；小辰光：松江话，小时候的意思。）原来，上海白领跟风欧美时尚，托老裁缝定做几件松江老布衬衫，他就是觅不到合适的布匹。听说这布有60年的历史，他又兴奋起来，赞道，“老布就是好，再摆一百年，还是照样板扎！”（摆：松江话，存放的意思；板扎：松江话，结实漂亮的意思。）

老布板扎是板扎，但是，如今早已物是事非。昔日的辉煌不可多提，但是可以重现；风水未必轮流转，但是可以转回，关键在于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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