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成年人学习第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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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成年人学习第二语言

郎艳霞博士

一． 成年人较孩子学第二语言有何不同？

我们通常认为成年人较之孩子学语言，不用说进步慢，简直就无法比，果真如此吗？从表面看，孩子接受语言的能力和速度确实很快，让成人望尘末及，自叹不如。就说我自己吧，虽然是在美国拿了英文博士学位的人，但儿子来美才一年时，六七岁的孩子就敢纠正我说的话了。再过几年，他就知道许多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英语学科以外的词汇。

跟孩子相比，总会让我们灰心丧气。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不比；非要比的话，就面对现实地去比。首先比一下孩子在来美后学习英语的实际环境：上学的孩子每周五天，每天从进了校门或者说从一出家门上了校车起直到放学，至少是有6个小时生活学习在说英文的人中间。美国学校老师的授课往往生动活泼，多用图形、视觉、感官之类的教具，重复率高，所以孩子学习语言的环境在英文中我们应该称作是“TOTAL IMMERSION”，即“ 全部投入，”没有任何使用母语的机会。然而就是在如此优越的语言环境下，一般孩子也得需要至少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达到表达基本生活要求的程度。我们来算一下，美国学校一学年规定在校的学习日是180天，每天6小时，那么一年下来就是1080小时。相比之下，大多数成人，尤其是在中国人圈子中生活工作的人，一年会有这么多时间的“全部投入”吗？好学的人也许会去英文学校上一些英文课，可一周充其量也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

再比一下孩子学习第二语言的动机及紧迫感或压力。孩子到学校去不是去为学英文而去的。他们面临的是直接用语言去学习不同的科目，与老师同学交流。语言不通，他们的生活和精神压力是相当大的。想一想，在一天中他们的基本生活需要（包括吃饭、上厕所）都会在学校里经历到。因此，孩子在这种“落入水中”的压力下，就是出于单纯的求生欲，也会本能地去尽一切努力明白老师和同学对他们说的话，表达自己要说的话。我们都知道，孩子的世界并不完全是天真烂漫的；从某中程度上是讲孩子的世界是很“残酷”的。你连话都听不懂，不会说，他们能象成年人那么客客气气、和善地对你吗？可对于成年人来说，不会说英文的压力会有多大呢？有多少人能够顶住环境及精神的压力，下决心锲而不舍地坚持学下去？如果说孩子在学校里没有退的选择，我们成年人却总是可以找出种种的藉口退下来。

现在很多对学习第二语言的研究理论都基于对孩子学语言的观察。一般孩子从生下来到会整句说话一般至少要经过三年的时间。那么在这三年中孩子都在干什么呢？这一段时间被称作“沉默期”（“SILENT PERIOD”），他们虽不说话，却在用心地观察、听，大量收入信息。在这时，大人很少会去逼迫孩子说话，却总是耐心地以各种方式让孩子听懂对他们说的话，并反复地重复。一等孩子开始发音说字时，大人总是给予高度的鼓励，说错了大人也不会去责骂他。然而这样的环境我们成人到哪里找得到呢？如果说孩子在听了三年（甚至可以说是从胎里就已经听母亲的话语了）后，才学会说话，那么我们成年人学英文时，一开始就被期待要开口说话，谈何易呢！说不出来，就开始气馁，觉得自己笨，岂不知这种期望既不实际也不公平。根据外语教学研究，学会语言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听得懂，如果听不懂，也就谈不上会说，会用。因此与孩子学语言的环境相比，大人所听的不仅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远远不够。一方面是因为相当一批教外国人英文的人没经过教第二语言的职业训练，没有教外国人语言的知识和技能，不懂得如何去给学生创造及提供有利于掌握语言的高质量的“输入”。从学的人这方面，许多人在试图说英文时，脑子里总是在紧张地想自己该怎样把下一句的话说出来，而无心去仔细听懂对方所说的话，就失去了很多宝贵的听力材料。

仅仅从上面这几个方面来看，我们就不难看出，成年人为什么好象是比孩子学语言慢。其实如果给予成人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全部投入的语言环境，加以五官动用的教学方式，有一定程度的积极压力，那么成人学英文的速度应该是比孩子要快的。另外，成人本身就有母语的语言背景、逻辑思维及对知识的理解能力，若再加上有效的学习方法，就更是孩子所不能比的了。只有一点成人确实是无法跟孩子比，就是语音。第二语言研究结论是，学习第二语的人一般只要超过7岁，就很难完全在发音上近似说第一语言的人。

二. 在有限的条件和环境下，如何能学好英文呢？

我先从主观的努力方面谈以下几点：

1〕基于上面所说的，成人首先应对自己能够学好英文有坚定的信心，抱积极的态度。心理因素对学英文有很大影响，比如说怕出错，怕羞，怕丢面子等等。中国人包括家人常会对学英文的人冷嘲热讽，少鼓励，给想学的人造成很大的压力。在这里我建议家人及朋友一定要对有心学英文的人多给予鼓励。

2〕明确自己学英文的目的和动机。学英文的人一般抱两个目的：一个是希望进入美国人的生活和社会圈子，另一个只想为了应付一般生活和工作的需要。前者常常对第二语言国家、人民及文化价值等报肯定态度，后者则较之消极，这也是影响学习第二语言的一个因素。喜欢才会感兴趣，不喜欢就生厌，也不情愿跟美国人接触，练习语言的机会就少。

3〕目标要切合实际。一些没有任何基础的人，期望在几个星期内达到一般受过多年正规英文训练的人都不一定能达到的水平大概就不很现实。一旦实现不了的话，马上就会失望泄气，或是对环境对老师生怨气。所以学习者定的计划一定要具体可行，比如每天要练习记几个单词（不一定是说非要记住），每天读一小时英文读物，或每天找机会跟美国人聊天等等，就好于说“我在一个月内一定要像某某人英文说得那么好”那样的大目标。想想看，即使是我们的母语，要几年的学校教育才可以使你保证说话说得清楚流利、语法正确呢？想想我们需要几年的小学教育才能取得较好的读写能力。即使是能读能写了，有些人说话的能力也不一定就无可挑剔的，何况是第二语言呢？

4〕要随时随地利用并主动寻找学英文的机会。身在美国，只要你能够勇敢地走出去，到处都是可以学英文的地方。见到什么东西不知道英文是什么，特别是常见到的，就不要手懒嘴懒，要勤查勤问。上一次跟人不会说的话就要记下来，有机会就请教人，下次再试。很多人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就是怕别人不愿意教，这种怕的心理就是成人学英文的一大障碍。其实很多美国人听到有人求教于他们都是相当热心的，更不用说是教堂里的人了。当然你可能想，能用英文问问题的人大概就是有一点英文基础的人，但初学者也不能说就做不到。我在教初级班的学生时总是会教他们说这样一些简单的“strategic questions” or requests (策略问题或请求)：What’s that called in English? How do you spell it? How do you pronounce it? Repeat, please. What does it mean? 有这样几句话，你就能随时随地学到很多的东西。

5〕英文有句习语叫“ALL EARS”，中文意思就是“竖起耳朵”来。从孩子学语言的过程我们知道，听对孩子的说是多么重要。对成年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听总是要先于说，而要听就要得听明白才行。很多人奇怪为什么看电视或看录影带对学英文好象没什么很大的帮助，这是因为对很多初学者，所听的只是没有意义的噪音。因此对初学者来讲，多多用心地听，捕捉二语与母语不同的音，尽量在所谈话的环境下搞清楚说话人的意思，而不比必着急要开口说话。开始不开口的人不见得英文说不好，我在大学学英文时，由于性格较内向，腼腆，因此就很少开口说话，大多数时间是在听别人讲。等我毕业一上讲台时，却突然滔滔不绝地全部使用英文讲课了。

三．传统的学法（死记硬背）和教法（教语法，练句型）对学英文有没有用处？

当今的语言教学理论与传统的教学理论有一个根本性的改变。传统的教学理论基于对语言本身的研究，以期找出语言形成的规律，总结成公式。而现代语言教学理论则集中于对学习语言的人本身的研究，比如说人的大脑如何接收及输出语言信息，学语言的人在学习语言过程中有什么心理特点、个性、风格、态度、喜好以及社会文化环境等等对学习语言的影响。我在攻读学位时，学到了各种现代英语教学法，当时很激动，一心想把这些最新的教学法带回中国去。但后来在实际教授亚裔学生英文时，却发现完全按照西方人的教学法教东方人，效果却很不好。想想看，叫这些东方学生适应西方风格的教学，就如同是要改变他们一辈子养成的生活习惯或思维方式；内向性格的人似乎得要改换成外向型的人才可以适应这种方式。难怪一些有专门教学法训练的西方人去东方国家教英文，去的时候很有信心，但去了以后，即使是使尽所有的西方教学招数，也很难让学生张开嘴巴，对他们的精彩授课作出反应。相比之下，东方人传统的语言教学方法依靠死记硬背、专教语法背句型，就又走了另一个极端，造就出大批的英文哑巴，有口难言。

从我来亚特兰大后，来上我的英文课的东方学生中几乎百分之白的苦衷都是不会说，表达不出来，甚至包括那些在美国英文学校里学到高级班程度的人。有些对语法词汇知识很丰富，对于一般的表达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可为什么他们却说不出来呢？

传统的语言教学是把语言做为一个科目，而不是做为交际工具，因此学生所学的语法和词汇通常都是脱离现实生活的。语法和词汇知识虽然是记到脑中了，但无法跟字句的意境联系起来。另外，中国人学习英文字的意思往往是通过母语的译义来理解记记忆的，可是英文字句的意思并非完全跟中文的意思用法对等，因此所造出的句子往往是中国式的英文，美国人很难听懂。

与中国式的传统外语教学相比，西方的成人第二语言教学有点象是漂亮的花架子：华而不实。我觉得当前很多美国成人英文学校的教学不注重严格地培养成人学生的基本语言表达能力。虽然形式上很活，学生上课时很兴奋，可后来总觉得没学到什么东西。现在各处流行的英文会话班，大都是去听老师说话，没有系统，课文一遍而过，一去不回头。即使是有一定的对话，多半是考问式的，老师像考官似的不停地考问，学生不知所措地被动地答。这种教法，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教”的过程，因为美国老师通常不太愿意更正学生的错误，不管你说得多糟糕，他们都夸张地表扬你。所以一节课下来，你进来是什么水平，出去还是什么水平，总是进展不大。课本的会话内容也常常是美国人的应酬语和社交方式。东方人即使是鹦鹉学舌也都很难学得像，即使学会了，出去后也不敢用，好象不是自己的嘴似的，更不用说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真实需要和感情了。

上面谈了中西两种语言教学方式所出现的两个极端。那么有没有一个东西结合的好办法呢？美国人常常看不起中国人的死记硬背，然而中国人从孔老夫子传下来的教育方法毕竟是流传千年至今不衰，自有道理。古代的文人哪个不是通读经书，习文不倦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柳，这都是证明背诵是有效的。我们小时候背下来的东西，虽然当时可能不懂，可这些东西深深地储存在脑中，长大了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明白，而且还能适时的派上用场。可是古人那种不求甚解的死记硬背实在是很枯燥乏味，并且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我们以西方式的情景教学，五官齐用，反复练习，就不但会极大地提高学生的兴趣及理解能力，也能使其在轻松愉快的环境下心领神会地很快记下字、句、段，甚至整篇范文。这样，迁移墨化，一遇到类似的情形，就自然地用上了，而且会整句地脱口而出。我觉得，既然背和诵是我们中国人的特殊优势，何不利用呢？我这里所说的诵是大声朗读。很多人平常本来就没有机会跟美国人说英文，自己再不张口练习，怎么能一下子就说得很流畅呢？如果你连读都读不成句，又怎么能轻易地出口成章，流利地表达思想呢？再者，中国人很讲究肚子里的“墨水”多不多，墨水则通常是通过多年大量的阅读才积累出来的。如果说我们提高母语的修养都要下如此的功夫，何况学另外一种语言呢？这样看来，要想跟人用第二语言谈话，肚子里没有一些“墨水”，也是无话可谈的。

因此，学习第二语言不仅仅是学习语言作为交流的工具，也需学习第二语言的文化及背景，生活习俗，才能跟美国人交通。不懂得美国的文化风俗礼貌礼节，人情事故，交际功能特点以及社会价值观念，都会造成学语言的困难。我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关于文化价值的差别在语言运用中的具体表现：中国人对恭维语的使用及答语与美国人对恭维语的使用及答语所反映出来的不同的文化价值观。这就不是纯语言的范畴了，包括了社会语言学、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等等。然而只靠背字典是很难掌握文字用法所包含的文化意义的。

四．中国人为何瞧不起中国英文老师？

许多人认为到了美国，学英文一定要找美国人教，好象只有美国人教学出的英文才地道。在此我只提出美国人教外国人英文常出现的几点弊病，供大家考虑：一，目前大多数政府、教会，甚至许多成人学校提供免费英文服务。从经济上讲，不花钱，何乐而不为呢？但从教学效益上来看，这些教免费课的老师大都没经教外国人英文的专业训练，一不懂教第二语言的教学法，二不了解第二语言学生的语言、文化背景，不知道学生的母语从发音、用字、到语法对第二语言的种种影响因素，因此在教学上很难达到切中要害、应韧而解的效果。二，很多初学英文的成人，直接让美国人教，一直处于听不懂的状态，因为没经第二语言教学训练的老师，对初学者往往不知所措，用大字解释小字，可是不论说什么字对初学者来说都是生字，打手势、做动作也常常使学生误解，结果越学越糊涂，继续学习的积极性受挫，许多人只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三，美国老师，尤其是那些非英文专业的英文老师，不熟悉英语语法，对很多语法句型、句式，讲不出道理来，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虽然不主张学英文的人去钻语法的牛角尖，但由于成人认知的规律，他们喜欢有规可循，举一反三地学习知识，否则，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他们就学不出劲头来了。四，美国人虽然英文讲得地道，但并没有语音知识，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每个字说出来的，也讲不出发音要领及音位，更不知道外国人为什么听不懂他们说话。其实，口语与书面语相差甚远，如果用看书面语、念书面语的方法让学生自然学会完全不同于书面语的听和说的口头语，怎么能行呢？

既了解美国人教中国人英文的种种难处，就自然会明白中国英文老师教中国人学英文的种种优势。其实在国外有很多具有丰富教学经验的中国英文老师，只因为同胞的崇洋心理，就被只会说英文但不懂教英文的老美给排挤开了。实在可惜！在此我为我的同行们－中国英文老师－一鸣不平，二伸正义！

以我的英文教育博士学历，我完全可以在大学或公司里找到薪水很高的工作。四年前我决定放弃在大学里舒适稳定的教授位置，是希望能用我所学的英文教学知识为中国人服务。自来美国留学，本人经历了许多上学、打工所受的苦，所以能体谅同胞们的心境和处境，因此愿意帮助他们。尤其是在信主以后，心里总感到如果不这样做，就欠了我的同胞兄弟姐妹一比账或是一笔情，不还不行！我有一个很大的愿望：办一所中国人自己的英文学校。希望那些觉得无用武之地的中国英文老师，能勇敢地站出来，把我们的才能、才干在美国充分在国人身上表现出来！我也希望我们的中国同胞们，支持尊重我们自己的英文老师，让他们能够为你们有效地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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